分类: 红学争鸣 |
在纪念曹雪芹逝世250周年前夕,蔡义江先生笔头子很活跃,先抛出了一篇《红楼梦作者问题答客问》,随后又鼓捣出一篇《红楼梦是曹雪芹苦难童年的梦——纪念曹雪芹逝世250周年》,发表在“全国政协网”上。随后全国各大网站疯狂转载,看来大有辉耀红坛、舍我其谁之势。大将出马,谈笑自若,身手不凡,如入无人之境,令人钦佩!
钦佩之余,不免心中闪过一丝悲凉——中国红坛怎么了?中国文坛怎么了?那么多红学家,那么多文学家,对蔡义江先生的荒谬论点竟不置一词,难道真的将文学创作规律弃之如敝屐了么?难道真的相信文学可以脱离生活胡编滥造么?难道五千年辉煌的中华文明,竟以一个幼稚的“童年梦”,作为经典文学《红楼梦》的生活来源么?
这不是蔡义江先生第一次发此高论,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近年来蔡义江先生老当益壮,连篇累牍发表文章,论述曹雪芹没有风月繁华生活体验,却可以写出《红楼梦》——理由是“不要把熟悉生活看得比感受生活、梦想生活更重要”——可是,无论谁的“苦难童年”,既不可能“感受”红楼生活,也不可能“梦想”红楼生活啊?不“熟悉”的生活,怎么“感受”与“梦想”呢?难道《红楼梦》是科幻小说吗?
似乎不用引证什么高深的文学理论,也不用考证什么作品的生活素材,仅凭常理来理解,《红楼梦》所刻画的那些生活气息浓郁的人物,所描绘的那些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故事,是仅凭“苦难童年梦”就可以虚构出来的么?作者在书中所发出的“女儿论”、“浊物论”、“禄蠹国贼论”、“文死谏武死战论”,难道是“苦难童年梦”能感悟出来的么?
请问蔡义江先生:
——“苦难童年梦”能梦见当年与恋人爱的死去活来?
——“苦难童年梦”能梦中“一一考较”昔日之女子?
——“苦难童年梦”能梦见“无材补天,幻形入世”?
——“苦难童年梦”能梦见“曾历过一场人生梦幻”?
——“苦难童年梦”能梦中自责“我之罪固不能免”?
面对这些根本就无法回答的责难,蔡义江先生可能要说:我在文章中已经说了——曹雪芹虽然当时只有三四岁,没有生活体验,可是有他“经历最丰富的奶奶,她会绘声绘色地给小孙子讲述往昔他爷爷时代的种种有趣的故事﹔母亲当然也能说出不少来﹔还有为赡养两代孀妇而发还的老婢仆,也会给他谈谈往事”啊。
“听奶奶讲革命”就能写《红楼梦》?蔡义江先生下一步看来要从事把《红灯记》著作权赋予李铁梅的伟大事业了。请问蔡义江先生,您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赏析》一书,哪些内容是根据您奶奶绘声绘色的唠叨写成的?您自己也有三四岁的童年,小时候也应该听过奶奶的唠叨,那么就请您根据这些,以您自己为生活原型,凭感悟写出一部小说来!哪怕写不出红楼梦,就是写出一部白楼梦、黑楼梦也行。
那万花筒般的红楼生活,不仅曹雪芹的“苦难童年”梦不到,奶奶那张干瘪漏风的嘴也讲不出!北平捡煤渣老婆子,哪里知道美国煤油大王的风光?更何况蔡先生说的曹雪芹“苦难童年梦”,“听奶奶说梦”,都是没凭没据的想象,空口白牙的编造,纯属于凭空猜测。蔡先生的这些高论,“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更像是宰予(也许是阿Q)昼寝时的梦中说梦吧?
早在清同治年间,有个叫江顺怡的浙江县丞,作《读红楼梦杂记》讲其读书心得:“《红楼梦》悟书也。其所遇之人皆阅历之人,其所叙之事皆阅历之事,其所写之情与景皆所阅历之情与景,正如白发宫人涕泣而谈天宝,不知者徒艳其纷华靡丽,有心者视其皆缕缕血痕也。”和一百多年前蔡先生的同乡的江顺怡相比,我真怀疑蔡先生一生中是否认真读过一遍《红楼梦》?
土默热先生前几天也撰文《红楼故事是作者暮年的梦中追忆》,认为“《红楼梦》是作者经历了一场人生梦幻后进入暮年时,对自己青少年时代的荒唐生活和闺友闺情,混合着自悔自恋情绪的梦中追忆。 这几乎是一个无需考证的红学命题,就在书中“开卷第一回”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承认这一点,《红楼梦》就没法读了”。蔡义江先生就不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不在意《红楼梦》是否有法读,仅在乎曹雪芹是否有立足之地。在《红楼梦》与曹雪芹二律背反时,蔡义江的天平倾向了后者。
红学研究中,曹雪芹要服从《红楼梦》,还是《红楼梦》要服从曹雪芹?其实早在新红学创立初期,俞平伯先生就谈过这个问题:“我有个偏见,就是《红楼梦》底作者和宝玉决是一而非二,但我又以为我们不必定说作者是曹雪芹”。“假使陆续发现曹雪芹底生活人品大不类乎宝玉,我们与其假定《红楼梦》作者非自寓身世,不如说《红楼梦》底作者非曹雪芹。因为从本书看,作者与宝玉即是一人,实最明确的事实。若并此点而不承认,请问《红楼梦》如何读法?”
蔡义江先生曹雪芹的“苦难童年梦”高论,说到底就是在“发现曹雪芹底生活人品大不类乎宝玉”的前提下,通过否定《红楼梦》是“作者自寓身世”,强行为曹雪芹寻找能写出《红楼梦》的“理由”。俞平伯老先生既是新红学的祖师爷,也是蔡义江先生的浙江同乡先贤,听了蔡义江先生的高论,不知要怎么吹胡子瞪眼睛呢!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再追问一句:这些不肖子孙,按你们说的苦难童年梦,“《红楼梦》如何读法”?
蔡义江先生反诘了:像史湘云醉眠芍药裀,就是曹雪芹“苦难童年梦”虚构出来情节啊:“谁也不会去责怪作者的夸张太离谱”,“这幅充满诗情画意的极美画面,绝非现实中所能有,哪有这么多的芍药花瓣”?可怜的蔡义江先生啊,您从来就没看过芍药花吧——请考证一下古今闻名的北京“丰台芍药花”吧——落花时节,落英满地,厚厚一层,不仅有“芍药裀”的那点花瓣,就是扫上几大筐,恐怕也装不完!
蔡义江先生文中也说了点老实话,就是把“纪念曹雪芹逝世250周年”闹剧捅漏了底:上世纪60年代,为准备纪念曹雪芹逝世200周年,学术界展开了一场曹雪芹卒年的大讨论。当时“甲申论”尚未提出,“壬午说”与“癸未说”争得不可开交,势均力敌,只好采取折中方案,即在两说的中间1963年下半年纪念。今年下半年纪念250周年,所定时间也是遵照旧例——看,曹雪芹卒年原来就是这么“折中”出来的,选择此时纪念250周年,不是闹剧是什么!
“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红学愈昌,红楼愈隐”,“红学家说的越多,《红楼梦》越显其坏”(俞平伯先生语)。蔡义江先生杜撰的曹雪芹“苦难童年梦”以及“听奶奶说梦”,是红学界“反《红楼梦》”把戏的新变种,只会把《红楼梦》解释的更坏,更隐,更糟糕,更无可救药——《红楼梦》真的那么糟糕么?《红楼梦》创作真的不需要生活么?这只能是著名红学家蔡义江先生所作的“白日梦”,是蔡义江先生红学研究中的“梦中说梦”!——今夏浙江太热了,不要怨天尤人吧?
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