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省亲故事素材探秘
(2012-11-29 18: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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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元妃省亲襄嫔高氏西溪山庄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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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省亲故事素材探秘
——土默热
元妃省亲的故事,是《红楼梦》中极为重要的故事。有元妃省亲,方有美轮美奂的大观园可供那些金童玉女展示风雅,方有十二金钗在园中两结海棠社和桃花社,方有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的生活。作者创作元妃省亲的故事,是根据什么素材写出来的?写元妃省亲的故事用意是什么?乃是红学研究应该回答清楚的大问题。
主流红学一直持《红楼梦》“借省亲写南巡”之说,这本是脂砚斋批语中的说法,脂砚斋还交待,作者写元妃省亲故事,是为了“出脱多少忆昔感今”。主流红学认定《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曹家在金陵曾担任过四次接待康熙南巡的差事。但那是接待皇帝南巡,既不是皇妃,也不是省亲,似乎与《红楼梦》所写的元妃省亲故事并不搭界。作者为此忆什么昔,感什么今,出脱什么内心感受?都说不清楚嘛!
为了平息这个矛盾,主流红学又提出曹家曾出过“王妃”,即曹寅女儿嫁给了纳尔苏郡王。但王妃并非皇妃,亦未闻曹家有修建园林接待王妃省亲之事。即使假设有王妃回娘家探亲之事,亦断不会有《红楼梦》中所描写的那样场景,专门在关防驻跸处修建省亲园子,更不会像元妃那样堂而皇之地使用皇家仪仗。须知,封建社会皇家礼仪绝非任何人敢于擅用的,那可是杀头灭九族的勾当,《红楼梦》作者再昏聩也不应及此。
综上,用曹雪芹家族的接驾差事和王妃身份,都不能圆满解释《红楼梦》元妃省亲故事的素材来源,必须另辟蹊径,在清初那段纷纭复杂的历史中重考这段故事的素材来源。《红楼梦》创作这个故事的本意是“借省亲写南巡”,这似乎是没有问题的,这里所说的南巡只能是指康熙南巡。康熙南巡的主要地点是扬州、南京、苏州、杭州、绍兴等,均在江浙两省。那么,是否有皇帝的妃嫔随同南巡,顺便回娘家“省亲”之事,可作为《红楼梦》元妃省亲的故事素材呢?
一般来说,学界都认为无此可能,因为江南之地出身的女子都是汉人,而清廷后宫是不允许汉女入宫的。这种看法都是根据清廷留存的正式资料作出的结论,我们知道,乾隆时期,对清朝早期史料曾进行过全面的禁毁或抽毁,早期的很多史料都荡然无存或面目全非了,经过乾隆毁损后重新整理的资料是很靠不住的。康熙一朝究竟有没有江南汉女入宫?根据我们现在所考证出的新资料看,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在清朝早期的宫廷玉牒上,最起码记载着康熙皇帝有五位汉姓嫔妃,她们是:勤嫔陈氏:陈秀之女,生一子允(胤)礼。襄嫔高氏,高廷秀之女,生一子允(胤)禝,一女,未成年即夭折。静嫔石氏:石怀玉之女,生一子允(胤)祁。熙嫔陈氏:陈玉卿之女,生一子允(胤)禧。穆嫔陈氏:陈歧山之女,生一子允(胤)祢。玉牒中对她们的父亲只书姓名,并无官职,称她们为“汉人高氏”或“籍苏州”,表示他们不仅是汉人,而且是江南女子。
西洋传教士马国贤在《京廷十三年》一书中,曾经记录了康熙皇帝与他的汉族妃嫔们,在热河行宫中避暑嬉闹的故事:有时候康熙大帝携带这些个“跛脚”的嫔妃们去林间采撷,他突然会对某位汉妃十分巴望,于是就去追赶她,那位汉妃一边儿尖叫着,一边儿“跛脚”逃跑,直至被皇帝按住。之后天子便畅怀捧腹,沉缅于游戏的欢愉之中。这里所说的的“跛脚”妃嫔,显然就是一些裹足的汉族女人,因为满洲裙钗是不裹足的。
这些江南出身的汉人女子是怎样进宫的?我们知道,《红楼梦》书中交待,元春入宫之初,是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后来才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封妃之后,贾政才进宫谢恩,王熙凤才戏称贾琏为“国舅老爷”;那么,进宫之后封妃之前的“女史”,她们的身份显然并非皇帝的妃嫔,只是宫中的一个女官而已。什么是女史?在明清两代,民间特别是诗礼簪缨家庭出身的好多知识女性习称女史,有一定知识的高级妓女如秦淮八艳等也往往自称女史。但《红楼梦》写的女史是在皇宫中的女史,既非民间,更不是妓院,因此只能是宫中女官名称。
在历史上,女史本来就是宫中的女官名,以知书妇女充任,掌管后宫礼仪或书写文件等事。《周礼·天官·女史》:“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汉代、隋唐、明代的后宫,都曾设女史之职。清代未闻后宫设女史之职,但在枝巢子的《清宫词》中,我们却不难发现在康熙南巡期间,取江南女子充任宫中女史的蛛丝马迹,《清宫词》曰:“苏浙南巡六度临,宫中从此有南音。侍书未久攀髯泣,永巷凄凄白柰簪。”
此诗原注:“圣祖晚年始有汉姓女子六七人供侍书役,相传多苏杭籍,然皆无名位,至六十一年始尊封贵人,或称庶妃,列帝系考”。由此看来就一目了然了:这些江南出身的汉族女子,入宫之初本来就是“供侍书役”的,并没有妃嫔名分,后来才被封为“庶妃”的。所谓“供侍书役”,也就是宫中女史的别称罢了。《红楼梦》中元春初入宫充女史,另一位王妃探春的丫环,名字就叫“侍书”,当非偶合吧?
这些江南汉族女子是什么时间,又是怎样进宫的呢?从《清宫词》“苏浙南巡六度临,宫中从此有南音”看,显然是康熙南巡期间带回宫中的。康熙皇帝先后六次南巡,始于康熙二十三年,止于康熙四十六年,这些苏浙女子的进宫时间当在此期间。《清宫词》中又说:“苏台玉蛹玉无瑕,令箭颁来为进花。终是圣明防物议,亲臣密疏奏官家”。“玉蛹”本义系指莲子,这里代指“玉无瑕”的江南女子,乃是江南官员以“进花”的方式朝贡给皇帝的。为了防止“物议”,还应当是以“密疏”的方式秘密进贡的。
康熙后期在宫廷生活中十分宠爱这些江南汉人妃嫔。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 杨珍教授考证:汉人高氏,于康熙四十一年九月生皇子胤禝,第二年生一女,四十五年又生下皇子胤祎。四年间连生三个子女,其间其她妃嫔都没有生育,足以显示她得到专宠之一斑了。康熙五十年以后,宫中有五位后宫女子生下子女五人,而其中汉籍女子占四人,生子女亦有四人,百分比高达八成。“可见,这一阶段和康熙有关系的女人,汉人已经处于优势,她们并非汉军八旗,而是清一色的江南女子”。
这些缺乏正式妃嫔名分的江南女子,由于得到康熙皇帝的宠爱,并为皇帝晚年生儿育女,很有可能曾随同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回到她们的家乡去探视自己的父母,并因此而成为《红楼梦》元妃省亲故事的创作素材。据乾隆早期的金陵张侯家太夫人高景芳所作《谒见妃娘娘仰蒙握手温论恩礼有加恭纪》一诗说,她在康熙年间就曾亲自拜谒过跟随皇帝南巡的“妃娘娘”:
鱼軿渡松水,凤辇驻行宫。幸见皇妃盛,方知阴教隆。
容华花上露,和婉蕙间风。厚意咨诹外,深情笑语中。
颌眉鬓翠侧,援手钏金笼。何幸瞻天极,偏邀礼数崇。
这些“妃娘娘”还可能随身带着自己年幼的子女,高景芳还作有《谒见公主礼亦优渥载赋六韵》,说此皇女与高景芳“话密感殊恩,荣光照一门”。前几天,网友“李渔红学第一人”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文章,根据高景芳这两首诗符合“高妃的生育情况”,因此推测高景芳当年谒见的这位“妃娘娘”,应该是康熙晚年宠幸的高妃,也就是清廷玉牒中所记的襄嫔高氏。并进一步推测这个高妃与“张侯”家的太夫人高景芳乃至《红楼梦》续书人高鹗都有关系。
笔者同意“李渔红学第一人”关于随康熙南巡者乃是襄嫔高妃的推测,但并不同意他关于高妃与高景芳及高鹗有关系的推测,因为襄嫔高妃、高景芳、高鹗虽然都姓高,但却并不是一个家族。据高景芳丈夫张宗仁为其《红雪轩稿》所作的序中说,他与高景芳的婚姻乃是“就婚渤海”,说明高景芳出身于东北的满人或汉军旗人家庭,而高鹗也是出身辽宁铁岭的汉军旗人。如前所述,这个高妃却是江南苏浙一带出身的汉人女子,否则就没有必要随同南巡的皇帝来江南“省亲”了。高景芳有可能因一品夫人身份及同为高姓,在南京行宫中拜谒过这位襄嫔高氏,但襄嫔高氏“省亲”的目的地却不在南京,而在其后的行程中。
襄嫔高氏,出生日期及存年不详。康熙年间虽受宠爱,生育过三个子女,但在宫廷中并没有正式名分,仅为“庶妃”而已。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雍正帝即位,尊其为皇考贵人。乾隆元年十二月又晋尊为皇祖襄嫔。乾隆十一年(1737)六月二十八日薨。很多资料上说她“享年在40岁以上”,不确。她初次生子在康熙四十一年,当时即使是二十岁,再经过康熙朝后期二十年,雍正朝十四年,乾隆朝十一年,死时至少也有六十五岁。所生皇十九子胤禝和一女均早殇,皇二十子胤祎于雍正四年封贝子,八年二月晋贝勒,十二年降辅国公,十三年仍晋贝勒,死后谥曰“简靖”。
据清廷玉牒记载,襄嫔高氏的父亲名叫高廷秀,其他情况就一概付之阙如了。据《余姚六仓志》记载:清朝早期,浙江余姚确有个高廷秀,字升三,号匡樵,余姚县樟树乡高家村(今属慈溪市匡堰镇)人。生卒年不详。其人工书法,为一代书法名家,其“书学钟、王,端整中见姿媚”。授礼部儒士,选铸印局大使,不就。卒年70岁。如果这个高廷秀就是清廷玉牒中记载的襄嫔高氏的父亲,襄嫔高氏随同康熙南巡,并顺便返籍省亲,其目的地应在浙江。
我们再来注意另一个著名人物,就是曾在杭州西溪修建西溪山庄接待康熙南巡的高士奇。高士奇(1645——1704),字澹人,号江村,谥文恪。生于浙江余姚樟树乡高家村(今慈溪匡堰镇),其“江村”之号就是为不忘故乡姚江所取。顺治十八年(1661),高士奇入籍钱塘(杭州),补杭州府学生员。康熙三年(1664)随父古生公游学京师。因父不久亡故,遂以卖文自给。康熙八年入太学,得以初觐康熙,皇上喜其一手漂亮的“王字”,并好其理学文章,遂钦赐拔取记名翰林院供奉。后因得到皇帝欢心,升任南书房侍读、礼部侍郎,参与军机,成为权倾朝野的宠臣。
说到这里,任谁都会问:这个高士奇与高廷秀是什么关系?二人都是高姓,且其原籍都是浙江余姚县樟树乡高家村(今慈溪匡堰镇)人;高廷秀“书学钟、王”,高士奇也是一手好“钟、王字”,志趣爱好相仿,这些难道都仅仅是偶合吗?在封建社会,江南乡村往往都是聚族而居,二人同出在一个“高家村”,至少也是同族,甚至从小一起读书,都是可以预见的,但互相之间的辈分就很难搞清楚了。如果高士奇与高廷秀是本家,那么,高士奇于杭州西溪修建西溪山庄,两次接驾康熙南巡,是否与襄嫔高氏“省亲”有关,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康熙二十八年(1689),高士奇在杭州西溪流香溪畔,购得柴云倩家的蕉园后,大兴土木,改建为极为豪华的西溪山庄,用以接待康熙第二次南巡。康熙皇帝来到这里,极为喜爱,亲笔题写“竹窗”二字,并题诗一首:“花源路几重,柴桑皆沃土。烟翠竹窗幽,雪香梅苔古。”康熙三十八年,玄烨第三次南巡,再次来这里巡幸,又写下一首诗歌颂西溪山庄:“十里清溪曲,修篁入望深。暖催梅信早,水落草痕侵。俗籍鱼为业,园饶笋作林。民风爱淳朴,不厌一登临。”
清廷玉牒可证高廷秀就是襄嫔高氏的父亲,如果高士奇乃是高廷秀的本家,那么高士奇在杭州大兴土木修建西溪山庄,就决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为了接待皇帝巡幸了,很大可能还有为襄嫔高氏返乡“省亲”创造条件。襄嫔高氏与其父高廷秀家在余姚,地处偏僻浙东,皇帝不可能带襄嫔千里迢迢去那里“省亲”;加之高廷秀乃一介平民,家庭也不可能像《红楼梦》中说的那样,在“关防驻跸”处修建“省亲别墅”。那么,就近就便由其本家大官僚高士奇,在杭州近郊西溪的流香溪畔,择地修建西溪山庄,一方面作为皇帝巡游的行宫,另一方面作为襄嫔省亲的别墅,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高士奇在蕉园基础上改建西溪山庄,与《红楼梦》中所说大观园是在荣府后园与东府绘芳园基础上改建是一致的。《红楼梦》所写大观园门前沁芳溪上,元妃进园经过的沁芳池、沁芳桥、沁芳闸,与西溪山庄门前流香溪上的御临池、御临桥、御临闸,是高度契合的。西溪山庄以“竹窗”为主要特点的景色,与《红楼梦》大观园中潇湘馆“窗前也有千竿竹”、日夜窗前竹影摇曳的描写也高度一致。《红楼梦》书中明言,这潇湘馆,乃元妃省亲的“第一巡幸之处”。这些细微之处的一致性,绝不是任何巧合之说可以敷衍塞责的。
这样,《红楼梦》书中关于元妃省亲的描写,就都有了素材上的着落了。先是元春进宫后身份由“女史”晋封皇妃,接着是择地建园预备皇妃省亲,这就是按照襄嫔高氏进宫由“侍书”到“庶妃”,高士奇修建西溪山庄接待“省亲”描写的。书中交代元妃省亲的具体过程,出发时间很晚,夜深方到达,又连夜赶了回去。这样仓促的行程,说明是从杭州吴山内行宫或孤山外行宫到西溪山庄,往返路程并不远。整个省亲活动中满园灯火通明,都是在夜间秘密进行的。说明康熙皇帝对襄嫔省亲不愿大事张扬,需要避人耳目。前面说过,康熙皇帝对汉人妃嫔的态度,“终是圣明防物议,亲臣密疏奏官家”,因此夜间省亲乃是必然安排。
康熙皇帝巡幸西溪山庄之后,高士奇曾作《西溪山庄碑记》一文,记载康熙皇帝在这里“登楼延赏,临沼清吟”的情景,但碑记中并未提及有妃嫔随行,只隐隐地说了一句“山光滴翠,不驻鸾车;湖水拖蓝,未乘凤艒”的话。另据清李卫、傅玉露所著《西湖志》记载的西溪山庄建筑格局,其中有“阁楼西下,梧竹环列,曰来凤轩。其上曰皆春阁,小屋曰啸月”的记载。这处名为“来凤轩”的建筑,是否与襄嫔高氏省亲有关,殊堪联想。终清一朝,对康熙皇帝宠幸汉人妃嫔,并有汉人妃嫔随行南巡一事,始终讳莫如深,高士奇当然也不敢在自己的碑记中明文记载襄嫔高氏省亲一事。
乾隆朝修《四库全书》抽毁清初史料后,这些真实的“元妃省亲”故事素材,就都被埋在历史废墟下面了。我们也只能根据目前可以探寻得到的一些零星记载,做出以上推断。其中余姚高廷秀是否就是襄嫔高氏的父亲高廷秀,权臣高士奇是否就是高廷秀的本家,其间衔接资料尚不严密,只能说是合理推测而已。但高士奇在杭州流香溪畔修建西溪山庄接驾,西溪山庄的前身蕉园是西陵十二钗结诗社的场所,这些事实是明确无误的,也是与《红楼梦》中的描写是吻合不差的。
《红楼梦》作者洪昇与高士奇,不仅同为杭州生员出身,同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后,几乎又同时返回杭州,而且洪家故园与高家西溪山庄紧邻,二人又系同年生同年死,一生往来密切。发生在蕉园中的女子诗社故事,发生在洪园中的家庭矛盾故事,发生在西溪山庄的皇妃省亲故事,也只有洪昇具有全部搜集起来,作为《红楼梦》创作素材的可能。洪昇晚年诗作中,曾有“一月柏堂来几度,非关林外寄闲情”之句,诗中的“柏堂”,即指高士奇的西溪山庄。洪昇频繁来此干什么呢?如果推测为搜集《红楼梦》元妃省亲和女子诗社故事的创作素材,不为无据吧?
2011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