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江南文化的末世情思
(2012-09-11 16: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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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昇情思文化 |
分类: 比较文学研究 |
《红楼梦》——江南文化的末世情思
土默热
“地陷东南”之际,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从太虚幻境携带那块石头造历凡劫,落脚在一个“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这里春有桃花,夏有荷花,秋有桂花,冬有梅花,说不尽的花柳繁华。
这里人物优美,服彩华美,器物精美,庐舍秀美,说不尽的温柔富贵。
这里诗书高雅,言行典雅,礼仪优雅,举止娴雅,说不尽的诗礼簪缨。
这是一个典型的昌明隆盛之邦。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优雅而又悲凉的故事,代表着一种什么文化?
我们的红学家们说:红楼一梦曹雪芹笔下挥洒的满族文化(旗人文化)——说轻了,这是不学无术;说重了,这是数典忘祖!
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华”喻美丽,“夏”喻盛大。古人以服饰华采之美为华;以疆界广阔与文化繁荣、文明道德兴盛为夏。
红楼一梦,中华传统文化之梦也,华夏文明之梦也!可惜的是,书中所写不是华夏文明的盛世华章,而是末世一梦,是对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梦中追忆。
何谓也?君不见:凤姐“凡鸟偏从末世来”,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这是“昌明隆盛之邦”的回光返照,是“诗礼簪缨之族”的末世挽歌。
“当日地陷东南”,当清军铁蹄踏上草长莺飞的江南,用滴血的刺刀逼着人们“剃发易服”之际,凡士人学子均自称“浊物”,包括那个闲愁胡恨的贾宝玉,也自称“怡红院浊玉”。
君不见:《红楼梦》书中,人物服饰,非明非清,均为戏装。那个情种贾宝玉,居然莫名其妙地“见了女儿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就感到浊臭逼人”。
为什么?值此末世,女子,优伶,僧侣,可以不必剃发易服,足令“须眉浊物”艳慕不已。惟女装和戏装,尚存华夏“服章之美”和“礼仪之大”。
顾炎武《日知录》曰:“有亡国,有亡天下”。“ 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失去了“服章之美”、“礼仪之大”,失去了传统文化之根,“华夏”文明何在?投敌变节,禄蠹国贼,是为“国恥”;伦理败坏,道德沦丧,是为“亡天下”!
抗日救亡时期,西南联大某教授曾说:“崖山(南宋)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此言虽有失偏颇,但确实振聋发聩——诚哉斯言,哀哉斯言,痛哉斯言!
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频繁,“亡国”者多矣,惟三次鼎革,可谓“亡天下”:魏晋之后,五胡乱华;两宋之后,蒙元一统;明亡之后,满清定鼎。
红楼一梦,正是明清鼎革后的末世文人,对故国情思的泣血吟讴,对华夏文明的哀婉梦忆。胡适及其继承者看不懂《红楼梦》,也应是明清之际“亡天下”的直接后果!
三次“亡天下”之际,延续华夏文明一线者,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为“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为“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红楼梦》所追忆的华夏文明,恰恰是由南朝、南宋、南明一脉延续下来的江南世族文化。正是“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文化的回光返照!
听一听与《红楼梦》同时期创作的《桃花扇》中,张道士和老赞礼的亡国悲歌吧:“痴虫啊痴虫,你道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断么?”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听了这首“亡天下”悲歌,你的心灵感到震撼么?石头历劫,何尝不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红楼梦忆,何尝不是“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懂得明清之际末世文人眷恋江南文化那颗拳拳之心,朋友们,请不要妄解《红楼梦》。
回过头来再请看:天地未开曰“鸿蒙”;天地初开曰“大荒”;天地广阔曰“太虚”;人间万象曰“大观”;鸿蒙混沌之境“渺渺茫茫”。《红楼梦》中出现的这一连串古典哲学概念,其象征意义都在于为作者的那颗滴血之“心”服务。
《红楼梦》是一篇由“通灵宝玉”记载的故事,何谓通灵宝玉?“心”之象征也。明清之际“心学”盛行,认为天地万物、人间万象皆在方寸之中,此方寸之物曰心,心主思,可“通灵”。华夏文明,江南文化,情之所钟,存乎一心,通灵不昧,心不可失。
在明末清初“情教”滥觞之际,作者以“渺渺茫茫”之“情僧”自况,矗立于吴山之巅“大观台”,俯视西湖之“太虚一点”,在笔下汩汩流淌出了“鸿蒙”、“大荒”、“太虚”、“大观”,汇流为千古绝唱《红楼梦》。
红楼演心者何人?洪昇洪昉思也。在末世中历经国破家亡的这位江南才子,满怀“无材补天,幻形入世”之恨,于孤山“稗畦草堂”的“阶柳庭花”之前,回味自己一生的故国之思、故园之思,家族之思、姐妹之思,功名之思、人生之思,有感而发,长歌当哭,泣血之心,托于红楼一梦。非斯时斯地斯人,其可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