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辨析
(2012-08-26 10: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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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辨析
土默熱
在《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姑把自己的妹妹“兼美”許配給寶玉,令其領略“兒女之情”。由於寶玉不解其意,警幻仙姑遂開導他說:“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戀其色,複悅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聽了此話,寶玉嚇了一跳,連忙分辨自己不敢冒“淫”的罪名,況且年紀尚小,不懂得“淫”字是何物。警幻仙姑進一步開導他說:“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份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故可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
於是,寶玉在警幻仙姑的言傳身教之下,與那個“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嫋娜,則又如黛玉”的“兼美”女士,第一次有了“兒女之事”,並達到“柔情繾綣”,“難解難分”的程度,最後攜手來到一個“荊榛遍地”、“虎狼成群”的地方,被一群“夜叉”、“水鬼”扯進了“迷津”之中,在極度驚嚇中大喊“可卿救我”!尚不知可卿是否施救,便驚出一身冷汗從夢中醒來。
看了這段文字,我們不妨做如下推理与判斷:
其一,這是一段驚世駭俗的高論,與傳統的“萬惡淫為首”的封建倫理道德尖銳對立。作者不僅不反對“淫”,反而認為“淫”是男女之間“悅其色”、“戀其情”的正常現象;那些反對“淫”的人,都是口是心非,“飾非掩醜”的偽君子。寶玉的形象之所以可愛,不是因為他“好色不淫”、“情而不淫”,反倒是因為他是最懂得淫之真諦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其二,作者所欣賞的“淫”,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淫”。對那種“恨不得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的“皮膚濫淫”者,作者斥之為“蠢物”;但作者對“蠢物”似乎也不是很厭惡,否則不會經常讓那塊石頭自稱“蠢物”了。作者欣賞的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的“意淫”;但“意淫”也不是沒有皮膚之淫,否則作者就不會讓寶玉同“兼美”去做“兒女之事”,並達到“難解難分”的程度;更不會讓寶玉剛從淫夢中醒來,便強拉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之事”了。
其三,在《紅樓夢》作品中,這段關於“淫”的高論出自“警幻仙姑”之口,實乃作者自己內心世界的真實流露,是作者自己創造的驚世駭俗的“淫論”。如果認為寶玉身上寄託著作者自己的身影,那麼,作者就不僅是這個“淫論”的創造者,也是亲身實踐者。作者自己就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這段驚世駭俗的“淫論”,應是作者對自己一生在這方面實踐的總結,是作者對自己這方面世界觀和人生觀發自內心的評價。
可能有的朋友要問,小說是文学創作,並非作者以親身經歷寫實,難道創作《水滸傳》的人,就一定造過反麼?創作《封神演義》的人,就一定當過神仙麼?問的不是沒有道理。但《紅樓夢》不同於俠義小說或神怪小說,乃是世情小說,而世情小說的創作必須有生活基礎。更何況作者在書中明確交代,所記載的人和事都是根據“親歷親聞”追蹤躡跡描寫的,不敢稍加穿鑿,惟恐“反失其真”。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紅樓夢》的“淫論”,是作者內心世界的真實反射。
現在需要辨析的是,《紅樓夢》中這種獨特的關於“情和淫”的高論,究竟是什麼時代文人的心態?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人的任何思想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更不是頭腦裏固有的。文學說到底是人學,任何文學作品,都必然打著創作時代的印記,都必然是創作當時社會心態的折射。古今中外,概莫例外。那麼,作者經歷過什麼樣的“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人生波折,方能杜撰出這種“迂闊怪詭”之宏論?
現在紅學界公認《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曹雪芹生活於乾隆朝的中期。這一時期,正是我國歷史上文字獄最酷烈的時期,也是朝廷宣導封建正統倫理道德最嚴厲的時期。通過修《四庫全書》,把全國有異端思想的各類書籍或銷毀,或抽毀,幾乎一網打盡。此時的文人,既沒有寫出《紅樓夢》中異端思想的社會基礎,也沒有這個膽量。從這個意義上看,完全有理由否定曹雪芹的著作權。就像張恨水的那些鴛鴦蝴蝶小說,你就是有一萬條證據,證明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某位作家創作,也沒人会相信,只有把他還原為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小說,才說的通。
乾隆朝就是清朝的“文化大革命”時期,產生不了《紅樓夢》這樣的著作,更產生不了書中那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淫論”。我建議紅學界的專家學者們,跳出《紅樓夢》研究《紅樓夢》,把《紅樓夢》放在更廣闊的社會背景和文學背景下去研究,從文學史的角度,從文化發展史的角度,去做些實實在在的比較分析。不要單純從《紅樓夢》自身去鑽牛角尖,這樣一萬年也搞不出頭緒來,反而會越研究越糊塗,越研究越洩氣。
徐晉如先生在這方面的直覺很值得注意。徐先生在《〈紅樓夢〉只是一個俗豔女子》一文中斷定,該書實乃“晚明文化氣脈的產物”,不過是晚明文人對抗理學桎梏的淫風中的一個“俗豔女子”而已。徐晉如先生對《紅樓夢》文學價值的評判,盡可以研究爭鳴,但徐先生對“晚明文化氣脈”的描述,卻是完全合乎《紅樓夢》所表現出來的時代特點的。徐先生認為,晚明的文人,“金粉浮華而內裏虛弱,極度放縱卻又道貌岸然,滿口色空理論卻又滿足於平庸的幸福,抱怨理學僵窒卻又從反面窒息人的生機。這是個極度女性化的時代,她對歷史和現實的無盡哀怨和病態依戀荒謬地和平共處”。
徐晉如先生給晚明知識份子的畫像,可謂惟妙惟肖!其實不止晚明,封建知識份子的這種思潮,在清初還延續了一個甲子左右的時間,在順治、康熙兩代基本也是如此。換句話說,整個十七世紀的文壇,都是以情和淫為文學主調的。只是到了十八世紀,到了康熙晚期和雍正朝,情況才開始發生轉變,再經過乾隆朝六十年的整肅,封建知識份子的觀念才總體上返回封建正統軌道。
明末清初的封建知識份子,生活態度上是極為放縱的,特別是熱中“才子”與“佳人”式的婚内或婚外戀情。在當時的南京秦淮河畔,科舉考場與妓院隔河相望,各地舉子趕考時,很多富貴人家的风月子弟都乾脆住在妓院內。他們對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互相之間在妓院中請吃“花酒”,琴棋書畫,詩酒風流,成了當時最時髦的風氣。這種“妓院”與“貢院”的緊密結合,是這一時期相當亮麗的一道風景線!也從中產生了許多悲歡離合的著名故事,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卖油郎独占花魁》等故事,就非常具有典型性。
明末清初的南京“教坊”,培養和聚集了一大批著名的歌妓。這些著名的歌妓,往往都有很好的教養,有較高的文化才能,如著名的“秦淮八豔”馬湘蘭、顧眉生、陳圓圓、董小宛、柳如是、王修微、李香君、卞玉京等,普遍工詩善畫,妙解音律,多才多藝,態度風雅。她們交往的對象,往往都是那些既有財富、又有才學的封建知識份子,如著名的“江南四公子”之流。當時,凡是有一點名氣的江南才子,幾乎都和這些秦淮名妓發生過戀愛婚姻故事,如《影梅庵囈語》記載的董小宛和冒辟疆的故事,《桃花扇》、《李香傳》記載的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故事,《河東君傳》記載的柳如是與陳子龍、錢謙益的故事,梅村體長詩記載的“玉京道人”、陳圓圓各自的悲歡離合故事等等。
非常有意思的是,這一時期的江南文人,還普遍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就是與優伶、相公搞同性戀,以至於“南風”大盛!他們不僅親自搞同性戀,還熱中用詩詞文章宣揚讚頌同性戀!著名文人張岱,在文章中繪聲繪色地記載了自己同優伶王月生的愛情。著名詩人陳維崧,不僅自己寫下長篇巨制《紫雲曲》,炫耀他同男伶徐紫雲長達十七年的同性戀情,他的許多文學朋友還公開集體唱和,表達對這一對同性戀人的讚美羡慕之情!
當時的江南才子不僅熱中于同妓女和優伶的感情生活,並且普遍熱中於以這些生活為素材進行文學創作,不僅風流公子如冒辟疆、侯方域之流愛寫這些題材,就連一些所謂的嚴肅文人也普遍熱中此道,如尤侗、吳梅村、朱彝尊等,不僅寫下了大量豔詩淫詞,還創作過很多此類題材的傳奇作品。明末清初的小說和戲劇作品,幾乎是這種“俗豔文學”的一統天下!開風氣之先河的,大概要算湯顯祖的《牡丹亭》,嗣後,馮夢龍、李玉、萬樹、李漁、阮大鉞、吳梅村、洪昇、孔尚任等著名文人,先後創作了一大批“俗豔”的傳奇和小說,形成了中國古典文學史上言情文學輝煌的高峰!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回過頭來再來閱讀《紅樓夢》,就會清楚地看出,《紅樓夢》中表達的關於情和淫的觀念,根本不是什麼作者的獨創,也沒有什麼新奇別致的東西,完全就是明末清初江南文人的普遍心理描述。所謂的“情教”思想,是湯顯祖開先河,馮夢龍集大成的,幾乎是當時文人共同信奉的信條,馮夢龍就曾宣稱自己是“情僧”,宣揚要創立一門“情教”,並以此“教誨諸眾生”!《紅樓夢》中所說的“意淫”,不過是對文人們進行言情文學創作時心理的巧妙表達而已。
整個十七世紀特別是明末清初,可謂文學界一個淫風糜爛的時代。小說界流行才子佳人題材作品,戲劇界幾乎是極度女性化之“水磨腔”的一統天下,詩歌界以謳歌靈與肉懺悔的“梅村體”為一時之盛。這些文人和文學作品的共同特點,就是“天份中生成一段癡情”,訴諸於作品中,則“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為“閨閣中之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這種文學風氣,正所謂“百口嘲謗,萬目睚眥”的“意淫”是也!
曹雪芹生活在乾隆中葉,那個時期封建文人的思想觀念是嚴肅正統的,只會產生《野叟曝言》一類正統小說,或者《儒林外史》一類諷刺小說,決不會產生《紅樓夢》這樣豔情世情小說的。雍正八年的《姑妄言》一書,大概是清朝前期最後一部“淫書”,創作後根本沒敢付梓流行,其後此類書籍就很難再出現了。因此紅學專家在曹雪芹那個時代找不到這種“意淫”思想的來源,只好說是曹雪芹頭腦裏固有的或者天上掉下來的,於是不顧歷史唯物主義原理硬給了曹雪芹一個所謂的“超前思想”家的封號!其實,當你正確地認識到《紅樓夢》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洪昇,作品不是產生於乾隆中葉而是產生於康熙前中期,這一切誤解就全部雲開霧散了!
受明末清初文壇這一主流思想影響,洪昇是一個幾乎不可救藥的“情癡情種”,她的代表作《長生殿》,不僅代表著中國古典戲劇的高峰,也是言情主題文學作品的扛鼎之作。請朋友們注意,《紅樓夢》關於情和淫的三處特殊描寫:一是“甯榮二公”要規訓後人走“仕途經濟”道路,卻讓警幻仙姑用聲色犬馬來引導;二是警幻仙姑的本來任務是“警幻”,卻安排一個“兼美”來引導寶玉宣淫;三是警幻仙姑把一個尚不懂得“淫”為何物的孩子叫做“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當你知道了洪昇的生活經歷之後,對這些奇怪描寫的理解就一目了然了!
洪昇的一生,在情和淫上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青年時因為熱中言情創作、無意求取功名而造成家庭的“天倫之變”;在北京國子監求學期間,無意學孔孟之道,卻因言情巨著《長生殿》創作而一舉成名;後又因為國喪期間,不顧朝廷禁忌聚眾演出《長生殿》,因而終生徹底斷送了仕途經濟道路;家族因洪昇終生頑固堅持言情文學生涯,無人為復興家族昔日的輝煌而步入仕途,因而最終“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紅樓夢》書中“甯榮二公”和“警幻仙姑”的奇怪舉動,是洪昇用幻筆隱寫自己所走過的人生道路,“天下古今第一大淫人”是洪昇用反語表達自己自豪與自嘲心理的大爆發式宣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