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溪考论(一)
(2010-05-17 16: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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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溪考论(一)
《红楼梦》脂砚斋批语中出现了一个“芹溪”,有时也简称“芹”,据脂砚斋说,他就是《石头记》作者。后来的红学鼻 祖胡适先生“大胆假设”《红楼梦》作者是曹雪芹,又经过“小心求证”,在敦诚、敦敏诗中发现乾隆中叶在北京有一个叫曹雪芹的人。这个曹雪芹与《红楼梦》书中说的那个“披阅增删”者曹雪芹是否是一个人,学界有争议。曹雪芹与脂批中说的《红楼梦》作者“芹溪”是否是一个人,学界争议更大。因为证据只有一条,那就是张宜泉的诗《题芹溪居士》和《伤芹溪居士》,但张宜泉并未说这个“芹溪居士”就是曹雪芹。在《题芹溪居士》诗题下面有一小注:“姓曹名沽(有雨头)字梦阮号芹溪居士”。且不说这个小注的位置十分可疑,根本不可靠,仅就小注内容来看,这个“芹溪居士”也与曹雪芹不搭边,因为二敦诗中说的曹雪芹,名“霑”,而不是“沽(有雨头)”,也没有“梦阮”之字与“芹溪”之号。红学家们硬说二敦的“曹雪芹”就是张宜泉的“曹芹溪”,更进一步把他和脂批中交代的“芹溪”混为一人,证据实在靠不住。
关于曹雪芹,网络上“冷眼”先生发表有《三个曹雪芹》的文章,分析的很细致透彻,朋友们不妨找来一读。今天我们不想翻这些红学的陈谷子烂芝麻,只准备就“芹溪”这个字或号进行一点系统的考证分析。在中国古代,凡文人,除了姓、名和字以外,大多还有一个乃至几个号。姓是祖宗遗留下来的,名和字一般都是父亲(或祖父乃至其他尊长)取的,本人没有选择的自由;但号就不同了,一般都是本人自己取的,也有亲戚朋友奉送的,甚至还有社会上开玩笑取的诨号约定俗成叫开的。
古人取号,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信手拈来的,号中一般都寄寓着本人的遭遇、志向、怀恋或者感慨。取号有用地名的,一般是自己的故园、名山水或者名人圣地,如“柳泉居士”、“香山居士”、“西堂老人”、“梅溪”等;也有用个人遭际或寄怀取号的,如“六如居士”、“五柳先生”、“二知道人”、“巢民”等。这些都属于常识性的东西,就不罗嗦了。这个“芹溪居士”,如此取号,也必有其特定原由,“居士”乃是不出家的佛家信徒的称谓,在古代用“居士”入号者多多,不足为奇,关键是这个“芹溪”二字,肯定是个地名,并肯定与其人生平遭际有关,或者是其故园,或者是其印象深刻的一个地方,或者是其景仰向往的一个地方。
但是,其中有一个芹溪则不同了,这就是福建省建阳县的芹溪!这个芹溪在古代道教四十名山中列三十七位,据说是韓越真人得道處。但它的名气来由,主要还是因为这里同中国历史上两个著名的大人物有关,这两个大人物还都是宋朝人,一个是儒家理学的开山鼻祖朱熹,一个是世界法医学的开山鼻祖宋慈。古代称这个芹溪为“芹溪九曲”,也是个著名的风景旅游区,芹溪九曲主景在县建阳将口和崇雒境内,在古代其名声远胜于武夷九曲。芹溪是朱熹回故乡五夫的必经之路(当时主要为水路),他还有个近亲居住在这里,所以常来这里游玩。崇雒乡孔山的砚山上据说是仙人常聚集的地方,如是庵供奉的神象以前据说极为灵验。宋慈便是崇雒人,死后也葬在这里。宋慈在南宋先后任过福建、浙江、广东提刑,他在长期断案实践中,总结出的《洗冤集录》,是一部世界上最早的法医学检验专著。
古人吟咏芹溪的诗歌不算很多,笔者尝试搜集了一下,发现这些诗歌基本上都是题咏福建建阳芹溪的。现在已经搜集到的有:
一是宋代赵癯齐买陂塘(寿监丞吴芹庵):
闻掀髯、岭头长啸,梅花一夜香吐。正看呜凤朝阳影,何事惊鸿翩举。来又去。但赢得、儿童拍手笑无据。人间何处。有九曲栽芹,一峰横砚,江上听春雨。 功名事,不信朝鳞暮羽。九关虎豹如许。午桥见有间风月,正自不妨嘉趣。君记取。人尽道、东山安石难留住。伏龙三顾。待报了君恩,勋铭彝鼎,归作子期侣。(注:华子期在芹溪砚峰庚舟) 二是宋代赵宰的《声声慢》 三是元代段克己的《临江仙》三首,其中之一为: 仲蔚门墙蓬*满,幽居不用声华。丑妻恶妾胜无家。学须勤苦就,富贵岂天耶。鼻垩未除斤未运,相望咫尺天涯。芹溪犹有折残麻。此心终莫展,迟汝对岩花。 歌咏芹溪最著名的作品,当为朱熹写的《芹溪九曲棹歌》,可与他的《武夷九曲棹歌》相媲美。现辑于下:
芹溪九曲棹歌 朱熹的《芹溪九曲棹歌》,自芹口写起,溯流而上,溪流两岸峰峦竞秀,古木参天,表现一种幽邃深远的意境。你看,一曲的庐峰冷月,二曲的渔歌唱晚,三曲的白云自闲,四曲的古寺门静,五曲的乔松青翠,六曲的潭空龙去,七曲的水溪桃源,八曲的砚峰瀑布,九曲的深幽景色,烘托出一幅芹溪九曲胜景图,也表现了诗人摹物状景的深厚艺术功力。其中典故,五曲“子期一去无消息”,指汉华子期炼丹一事。六曲“处士家”指朱熹表兄、隐士邱子野家。 考证解读“芹溪”二字,关键就在于居住在六曲“处士家”的这个人,他姓邱名义字子野,别号“芹溪处士”!这个邱子野是个不肯出仕的隐士,隐居在风光优美的“芹溪六曲”。朱熹与表兄邱子野一家过从甚密,绍兴二十一年(1151),朱熹22岁,从五夫到东田拜访邱子野,作《邱子野表兄郊园五咏》。从朱熹现存的一千多首诗歌来看,这五首诗创作的时间最早,现选二首载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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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
移自溪上园, 从诗中可以看出朱熹将表兄比喻为采菊东篱的陶渊明或竹林七贤一类隐士,足可证邱子野的隐士身份。除朱熹外,对邱子野这个“芹溪处士”题咏最多的,当属南宋诗人叶善夫了,他题咏的《芹溪八咏》如下: 其一
芹溪处士古人风,宝剑尘埋未化龙。 其二,
高人栖隐向山林,林壑幽清绝俗尘。
登楼眺望雪晴天,银作高山玉作田。 其四
数尽寒鸦日已昏,疏钟隐隐隔林闻。 其五
笔架三峰插碧虚,午来倒影落平湖。 其六
何人辟谷砚山隈,洞府藤萝锁不开。 其七
月光如水水连天,万顷玻璃浸碧渊。 其八
云谷山高列画屏,晚来尽对更多情。 八首诗浓墨重彩描绘了芹溪的美景和“芹溪处士”恬淡高雅的生活。诗中为芹溪处士家匾题的“紫阳翁”系指朱熹,另从诗中出现的“辟谷”、“药炉”等字样看,这个“芹溪处士”不仅是个隐士,并且是个炼丹修道的道人。 朱熹表兄邱子野,肯定是第一个使用“芹溪处士”别号之人。有的朋友可能要问:你考证这个“芹溪处士”干什么呀?他还能是《红楼梦》作者吗?邱子野是南宋人,肯定不是《红楼梦》作者;但《红楼梦》作者为自己取号“芹溪”,又肯定与邱子野有关。笔者也许孤陋寡闻,到目前为止,在中国古代文人中,只发现了四个以“芹溪”为别号的人:一个是以上考证的邱子野;第二个是康熙十年曾校阅《天宝曲史》的“芹溪处士”,第三个是《红楼梦》脂批说的那个作者“芹溪”,第四个便是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中出现的那个“芹溪居士”。 这四个“芹溪”实际是三个人,一个是南宋人,一个是清初康熙时期人,一个是清中叶乾隆时期人,其中南宋的邱子野肯定不是《红楼梦》的作者,那么《红楼梦》作者芹溪,只能是康熙朝芹溪与乾隆朝芹溪中的一个,或者是康熙年间校阅《天宝曲史》的“芹溪处士”,或者是乾隆年间与张宜泉一起优游林泉的“芹溪居士”,二者必居其一。那么,如何判定他是二者中的哪一个呢?还是要从他们与南宋这个始作俑芹溪处士的关系研究起。 《红楼梦》作者芹溪之取号,肯定与这个南宋芹溪邱子野有意义上的密切关联。让我们回顾一下《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建造者“老明公山子野”,“山”就是“丘”,古代“丘”与“邱”通假,山子野应该就是邱子野;邱子野的别号是“芹溪处士”,《红楼梦》作者的别号又是“芹溪处士”。由此不难推论,《红楼梦》作者为自己取号“芹溪处士”,为大观园建造者取名“山子野”,都是仿照南宋时期的这个“芹溪处士邱子野”所取的。 如果“芹溪”这个别号是仿照邱子野所取的,之所以如此取号,说明他与邱子野有相同或相似的人生经历和思想渊源。首先,这个“芹溪”必须居住在一个类似邱子野居住的芹溪的地方,这个地方山环水绕,环境清幽,有如武陵源一类世外桃源,方能与邱子野产生感情共振。其次,这个“芹溪”必须生活在一个类似南宋那样一个民族矛盾深重、异族入侵导致国破家亡的时期,方能与邱子野产生时代共识。再次,这个“芹溪”必须不曾出仕,是个隐士、高人一类人物,于国于家无望,方能与邱子野产生心理共鸣。复次,这个“芹溪”必须有修道出尘思想,持虚无主义的人生态度,方能与邱子野产生宗教共通。只有同时具备了这四个条件,才能够产生仿照邱子野为自己取号“芹溪”的念头。 这里面还要辨别清楚两个概念,同样以“芹溪”为号,但一个是“处士”,一个是“居士”,是不同的。“处士”是不曾出仕的隐居者,而“居士”是信奉佛教的在家人。在“仕途经济”问题上,“处士”肯定持拒绝态度,而“居士”却不一定,封建社会好多高官,也以“居士”自居,却绝对不会以“处士”自况。因为“芹溪”别号的创始人邱子野是个“处士”,虽然也炼丹修道,具有虚无主义思想,但那是道教,道教徒不能称“居士”。脂砚斋交代的《红楼梦》作者的号,只是“芹溪”二字,并未说他是“处士”还是“居士”,但康熙十年校阅《天宝曲史》那个芹溪,肯定是处士而不是居士。按照以上分析,似乎《红楼梦》作者是“芹溪处士”更接近事实真相。 文人的诗言志,取号也言志。每一个历史时期,文人的志向是不同的,所以取号所代表的志向也相应不同。从明末清初到乾隆年间,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文人的人生志趣和处世旨趣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因此文人取号的寄寓也相应发生了很大变化。明末清初,刚刚经历了改朝换代、天崩地裂的社会大变动,封建士大夫阶层抱亡国之痛,普遍遗民思想严重,把这一时期称为“末世”。末世隐居,是中国士大夫阶层的传统,小隐隐于乡,大隐隐于市,社会上出现了一大批所谓的“隐士”、“处士”、“山人”、“高人”一类人物,他们不肯与异族统治者合作,或者隐居山林,或者在家中杜门不出,史载,甚至有二十年足迹不履城市或者不出家门者。“芹溪处士”之别号,出现在这一时期,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到了乾隆年间,距明末清初已经过了百年,清廷的统治已经进入巩固阶段,知识分子已经归心,普遍视大清王朝为正统,出现了所谓的乾隆“盛世”。盛世也有不得意者,也有不合时宜者,这些社会的弃儿可以是“处士”,但不是“隐士”;可以是“居士”,但不是“山人”。乾隆朝的文化统治是严酷的,是中国历史上文字狱最严重的时期,封建文人对待朝廷文化高压政策的态度,相当一部分转为“魏晋风度”,这种风度在《儒林外史》中表现的最为淋漓尽致,这种风度是“玩世”,不是“遁世”,同改朝换代时期的“隐士”、“山人”风度有本质的不同。因此,“芹溪处士”的别号,一般来说,不应该出现在这一时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