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樾埭”及《红楼梦》书中越语研究
(2009-02-22 09:40:08)
标签:
文化 |
分类: 土默热红学新进展 |
笔者在《从“茄鲞”谈〈石头记〉作者为杭州人》、《持螯赏桂南俗也》等文章中,曾专题论及《红楼梦》作品中涉及的语言风俗与杭州的关系。本文拟从“翠樾埭”一词说起,再具体论证一下《红楼梦》作品语言中的越语辞汇现象。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中,描写宝玉在晴雯逝后,因看着那院中的香藤异蔓,仍是翠翠青青,忽比昨日好似改作凄凉了一般,更又添了伤感。默默出来,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似当日各处房中丫鬟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下因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 随后被父亲叫去,作歌咏林四娘的《姽婳词》。
翠樾埭一词,在一般文学作品中确实是个不常见的词汇。查《现代汉语词典》,翠的意思是碧绿,樾是“树阴”的意思,埭的意思堵水的土坝。综合对这三个字的解释,再查《红楼梦鉴赏辞典》,对这个词的解释果然为“绿荫覆盖的堤坝”。显然,这个解释大体是不错的。但问题是,在中国各地的方言中,对江河堤坝的称呼并不相同,究竟什么地方会对“绿荫覆盖的堤坝”,称呼为翠樾埭呢?
《红楼梦学刊》1999年第4期曾发表秦一民先生文章《〈红楼梦〉里吴语多》。文中正确地指出:“北方的水堤到浙江称作‘埭’,蘅芜苑外的那条翠樾埭应该是借用的浙江景。一是翠樾埭与杭州的著名风景区“柳浪闻莺”有相似之处,而宝钗的丫鬟又叫莺儿。二是另一著名景点虎跑寺的正厅即名“翠樾”,再加上那个‘埭’字,一条杭州风景线就全部呈现出来了。”
秦一民先生关于翠樾埭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但是,秦一民先生据此为曹雪芹的《红楼梦》著作权作证便大可商榷了。秦一民先生说:“在红学研究中不断有人提出‘作者是谁’的新论,否认作者是曹雪芹,由于书中自始至终存在着吴语,于是人们就有理由产生这样的疑问:难道这些‘作者’都是精通吴语的吗?是什么原因将他们纠合到一块的?通过探讨吴语或许能看出点是非。曹雪芹家在苏杭二州都有重要的亲戚,据说他本人还充任过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幕僚,而两江总督的管区又恰在吴境(辖原江南省及江西省),不懂吴语的人在此地工作会感到诸多不便,这就迫使曹雪芹必须学习吴语,他也有条件尽快学会吴语。但其他人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又怎能熟练地运用吴语从事文学创作?”
关于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幕僚“雪芹先生”,来源于红学界发现的所谓“曹雪芹小像”题词。对此,史学界早已考证清楚,这个小像题词赞誉为“洪才河泻,逸藻云翔”的“雪芹先生”,乃是尹继善的幕僚俞楚江,与曹雪芹毫无关系。红学界据此推测的曹雪芹曾远游故地南京,并任两江总督尹继善幕宾的说法,早已成为不经之笑谈。秦一民先生在据此推断“曹雪芹必须学习吴语,他也有条件尽快学会吴语”,并由此推测曹雪芹可以写出《红楼梦》中的翠樾埭,不是“更向荒唐演大荒”了吗?
研究《红楼梦》的专家学者都知道,《红楼梦》创作使用的是北京方言,但其中加入了大量的吴语方言词汇。吴语并不等于苏州话,从广义上说,它包括江苏省长江以北的海门、启东、南通和靖江的部分地区,江南是西起丹阳、金坛、高淳一线,向东直到东海之滨。浙江省的绝大部分(只建德、淳安除外),江西省的上饶市、上饶县、玉山县、广丰县。福建省浦城县及其以北地区。安徽省长江以南黄山、九华山以北之青弋江秋浦河流域。据颜逸明著《吴语概说》和钱乃荣著《当代吴语研究》统计,讲吴语的人口据1989年的统计约6975万,涉及到128个县市,是我国普通话以外的第一大语系。
据秦一民先生文章介绍:语言学家按吴语内部差别又将其分成五个不同的“片”:太湖片(也称北部吴语)、台州片、瓯江片、处衢片、婺州片。太湖片里的语言仍很复杂,不能划一,因此又分出六个小片和七个音系。六小片为:(1)常州小片(或日毗陵小片),(2)苏沪嘉小片,(3)湖州小片(苕溪小片),(4)杭州小片,(5)临绍小片,(6)宁波小片(又称明州小片或甬江小片)。
秦一民先生文章中,列举了《红楼梦》中使用的大量吴语词汇,如将头皮说“油皮”,砚台是“砚瓦”(砚砖),姨夫叫“姨爹”,姑妈唤“姑娘”,开水谓“滚水”,蔬菜日“菜蔬”,去年说“旧年”,“本处”指原籍,捉弄人为“使促狭”或“促狭鬼”、“促狭嘴”,父母称呼“老子娘”,舒服说成“很受用”,翻跟头是“翻筋斗”,喝茶喝酒常言“吃”,纺织转音读“纺绩”。还将筷子写“箸子”,马桶为“杩子”,衙役称“门子”。若从书中前三回中取例,计有:事体、那厢、越发、作甚、作速、疗治、这等、本贯、些须、展眼、旧日、端的、物事、今岁、去岁、岁底、那等、休、老爹、方才、习学、吃疼不过、台矶、匙箸、茗碗、榻、不解、劳什子、这们。粗略统计书中的这类词汇至少在八百个以上,若细查定会达到千余。
秦一民先生经过考证研究,认为这些词汇都与吴语区杭州片的方言相一致。秦先生还具体分析了《红楼梦》书中宝玉赞宝钗“色色都知道”(第三十回),不仅是句吴语,并隶属杭州小片。“色”字又是浙江各种文化艺术团体的单位名称,如有杂剧色、歌板色、龙笛色、琵琶色、笙色等等,各色都有“色长”领队督导。他们演技不凡,非常活跃。若遇各色节目同时出巡献艺,人们就称为“色色”、“诸色”或者“各色”。
秦一民先生在文章中没有说明曹雪芹与吴语区杭州片方言的关系。不要说曹雪芹赴南京学习吴语本身便子虚乌有,即使有,在南京大概也学不会杭州片吴语。某位著名红学专家曾解释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经随康熙南巡到过一次杭州,并据此认为曹雪芹会说杭州话。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笨伯”式附会。且不说一个人暂短到过杭州一次是否能学会杭州话,笔者到过杭州几十次,至今也不懂道地的杭州方言;再说曹寅去世时曹雪芹尚未出生,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曹雪芹到过杭州,难道语言天赋还会遗传么?红学界为了曹雪芹的著作权已经到了不顾常识的程度,夫复何言!
其实,《红楼梦》的作者洪昇本人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他在北京国子监学习前后长达二十六年,因避“家难”(天伦之变)“客燕台”也长达二十年,因此能用他熟悉的北京话(假语村言)为主创作《红楼梦》;但他毕竟是杭州人,书中描写的故事又发生在杭州,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将一些杭州方言词汇写进书中,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其实不止这个“翠樾埭”,书中惜春居住的“暖香坞”,凤姐给刘姥姥吃的“茄鲞”等,也都是道地的杭州话。杭州西溪有“沿山十八坞”,旧时满大街“鲞铺”,就是明证。
至于“翠樾埭”,那更是洪昇家乡西溪的景色了。在杭州西溪转山河及余杭塘河一带,旧时河上土坝很多,留下大量以“埭”为名的地名,如陆家埭、姚家埭、郭家埭、丁家埭等,洪昇的故园至今名称仍为“洪家埭”。今天杭州西溪二期工程中著名的三堤被命名为:福堤、绿堤、寿堤,取“福禄寿”之意固然吉祥,但如命名为“福埭、绿埭、寿埭”,似更符合杭州的历史和文化传统。《红楼梦》中早已为这里命名“翠樾埭”,“翠樾埭”下之水,今天“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默默诉说着“三生石畔”“绛珠神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