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贪食记
新概念作文比赛捧红了许多青少年,有的人成为意见领袖,有的人成为菊花酵母,而我则对一个拿过大奖的女孩子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她的姓十分特别,生平仅见:姓殳,殳俏。
当年的文章早已不记得,却始终记得轻灵的少女殳俏。称赞女孩子“有灵气”,看似是被使用泛滥的一款形容,其实最难找到恰当的对象,多数情况下不过是信口胡说的好话。灵气分两种,外表的灵气易得,比如身量将成未成的少女,其中长相秀美、神情鲜活的,多少都带着几分灵气,只是这灵气时日可短,昙花一现。还有一种内秀的灵气,窥文可见,上天厚赐者不多,极为难得。亦不长久,短暂者不过青春时三年五载,便又如珍珠失了水气,光华黯淡。
少女殳俏属于后者,年轻的文字太过清澈,仿佛明亮的泡沫,随时会随风化去。我有时想象她,想象中她是Raymond
Peynet画笔下纤腰马尾的样子——殳俏的文字有种清新天然的洋派,即便在90年代末的上海女高中生中也很罕见。后来听说她念了复旦,又后来传说远嫁法国——看到她写自己的丈夫是无锡人,在北京工作,大抵是误传吧。偶尔会有她的微博转到眼下,依然写作,生活很好。却没有再读她的文字。
《贪食记》一书还是从食家饭那里看到称赞,辗转到手时迟迟不想翻看,这心情,倒似足“近乡情怯”。却知道打开书,哗啦啦阅尽她人十年,从此伊人也便不复初初轻灵少女的模样。
夏至午后,邻居疯一样打冲击钻,落荒而逃,躲到王宫花园的樱树下,将一册《贪食记》从头读完。天气极好而气温不高,远方慕尼黑的教堂尖塔、延绵的阿尔卑斯群山看得一清二楚。长椅前面有一树黄色月季,临崖面阳,经过前几日高温曝晒,花已开疲,怒放将衰,须尾俱焦。我读得急,有时眺望远方,目光落到花上,又好像仍在直视文字——疲,这是《贪食记》给我的笼统的印象。
我以为殳俏会像食家饭,纤细敏感、笃悠悠、不徐不疾,老派或者不幽默也可以的。实际她疲而紧张,尽管引用了许许多多故事、描述了许许多多美食,仍有一种搔不到痒处的无趣。很明显的有些命题她没有爱,又仿佛不得不写(当然还有一些软文),于是用写油了的填字公式去完成一篇缺乏热情的范文,光是提到德国的部分就有几处谬误(好吧我也只能找找德国菜的碴)。最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口气像足了伊莎贝尔·阿莲德,如同剔去了情色的短篇《感官回忆录》——读外文译成的中文,那种口气,和中国人写中文的口气截然不同——这和我之前形容她的天然洋派并不矛盾,因这口吻是经过拿捏计算的,毫不天然,通常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装逼。幸好,殳俏还有一个译者的身份,如果是长期翻译接触外文原著的缘故,或许还是值得原谅的。
当然,也有不少闪着光的篇章,譬如描写云南菜的文艺、温泉旅馆的水光静寂、爱吃和爱画吃是两回事、味觉片想等等,光是“夏天就是白葡萄酒配龙虾”这个标题便令我在浓烈的阳光下浮想联翩,恨不得立刻飞到牛市的海鲜摊子要一盘生蚝。窃以为出版时,若能够剔掉软文及不痛不痒的说明文,精简一下,书会更好。不过总得来说,仍算得一本高于坊间平均水平的散文集(更不消说普遍水准低下的美食文),或者还是我对当年的灵气少女太过耿耿于怀,要求过了分吧。
灵气消失,未尝不是好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被时间从少女层层包裹成妇人,仿佛珍珠化蚌,岁月有伤,也只深深藏住,有的壳内孕育出珠,却不轻易示人。外人只见她眉目平淡,性情柔和,家庭安宁。这也是少女们最好的结局一种吧。
以及,封面虽一般,插图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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