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引用一段卡夫卡《城堡》里的对话作为开场白——年轻时经常这么干，假名家文字之威提升自己的层次感，并且靠掉书袋营造“博闻强记”的印象。不过这次还是算了吧，卡夫卡不是可以当作“子曰”来使的人，并且我们眼前的布拉格，除了从查理大桥望去、城堡脚下一行无比硕大的“卡夫卡博物馆”，这座城市已与卡夫卡没有半毛钱关系。

    听说站在城堡上，俯瞰布拉格的黄昏很美。而我们为这个美丽黄昏付出的代价，则是在阳光曝晒的正午时分，从人山人海的老城广场出发，穿过人山人海的狭窄街巷、人山人海的查理大桥，来到河对岸同样是人山人海的小城区——作为人山人海的游客中的一员，本来是没有资格抱怨人多的，但我还是心存畏惧地在给妈妈的明信片上写道：“这座城市好像放大的城隍庙，如果带你来布拉格，一定不选旅游旺季”——不过听说等到淡季，很多景点、博物馆就关门了，捷克人真没劲。

    旺季之所以成为旺季，只因每个人都想邂逅这座城最美的一面，而夏末秋初的布拉格确实美丽，一切都是金色的，金色的早晨，金色的黄昏，金色的建筑与河流。在漫长的冬季来临前，每一天都被当作末日狂欢，直至午夜时分，老城区依然灯火辉煌、游人如织，与白日没有什么分别。

    我们从正山门爬上城堡，山头不高，很快就爬完了，竟然还有些不信，一转身，看见主教座堂的尖塔从宫墙上矗出来，才晓得传说中的城堡区确实就在脚下。走近了看，与站在河岸眺望城堡，那心态大不一样——远远地我看着它有些失望，心想不过如此，还不如霍亨索伦堡。待走进一重又一重宫门，多少还是找到点侯门深深深几许的赶脚。整个城堡区最壮丽的，莫过于圣维特主教座堂，最坑爹的则是旧皇宫。不要迷恋黄金小巷，它只是条传说。

    不买票也可以进圣维特主教座堂，但只能在门厅看个全景。不往里走，是看不到Mucha的彩绘玻璃窗、皇帝灵柩、被天使托起的红衣主教棺椁的。如同所有哥特式建筑，教堂高大神秘，并且充满诗意与激情，例如户外看来平淡无奇的玫瑰窗、却在阴暗的教堂内投射出令人乍舌的绚丽彩光。Mucha的彩绘玻璃窗与他一贯漫画般优美的风格大不一样，画面严肃了许多，不过依然给人以鲜明、浓郁的Mucha式印象。

    教堂中最让我感觉震动的，则是一束光，从正厅上方的窗户洒落下来，刚好点亮了教堂中央的皇帝棺椁。沐浴在光瀑下的白色石棺毫无阴森恐怖的死亡气息，反而圣洁到了极致。人们瞬间便为这段明暗营造出的神佑气氛感染、恍然失魂。四周鼎沸的人声、闪烁不停的闪光灯，轻易被黑暗消化干净，而你只看得见建筑师想让你看见的东西。想象一下，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没有任何人再来打扰长眠的帝皇，黑暗的教堂中，唯有浮雾般的月光飘落在灵柩上，宛如来自天上的抚摸，充满爱意、无比温柔——这种将光影艺术拿捏到极致的设计，便是叙热在进行哥特试验时想要表现的上帝的“无上荣光”吧。

    而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棺椁外，有一些栩栩如生的小天使，他们亦给人以安静到极点的印象，以一种忠实的、虔诚到近似乎迷恋的姿态，守护着安息于此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一世，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儿子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实际上后方被一众天使托起的红衣主教棺椁更精美华丽、充满想象力，但对于集欧洲各类艺术精华于一体的教堂艺术而言，光与声的运用，究竟是超过雕塑、绘画、音乐的重中之重的存在。

    从主教座堂到旧皇宫，巨大的落差不禁令人哑然失笑。这绝对是我见过最艰苦朴素的宫殿了，少量的家具只能用“农村休闲风”形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波西米亚国王们坐在这个大农庄里啃猪脚的坑爹场景。

    至于被渲染成无敌童话、梦幻、优美的黄金小巷——如果不是包含在联票里，我想我们是绝对不会踏足的吧。小巷可真小，百米来长，建筑低矮，每间屋子不足三平米，只容一、两人转身。小房子们的外观普通极了，尽管被漆成不同的彩色，实在找不到被夸大了的童话的感觉。小巷塞满游客，别说进屋，走动都困难，匆匆挤了出去，便没有看卡夫卡的小屋。卡夫卡是在这里写的《城堡》，所以说生活环境很重要，挤在这种窄小的房子里身心没毛病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