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四上姑苏，结果只去了一次，同北下的璇儿碰了头。她暂住西园寺，火车站接了我，便往寺里去了，出租车停在后门，看门的大爷打开一条门缝，我看见清净世界。
原来世上仍有佛门净土、世外仙乡，习惯了静安寺玉佛寺这类堕落人间的小佛国的我，顿时销魂不已。寺院很大，浓荫如盖，虽是十二月初，仍然滴翠颜色，掩映着黄墙碧瓦，一派宁逸幽静。是日游客不多，偶有几名僧人，闲庭阔步，清风卷起杏黄衣袂，举手投足俱是自在潇洒模样。放生池水魄绿魄绿，传说有一对千年老鳖住在湖底，只有有缘人能看见。九曲桥头站着两个俗家女居士，大约同我们差不多年纪，长发长裙，轻声讨论佛经，眉宇间从容极了。这净土分明是有法力的，能融化俗人浮躁的渴望，空气中荡漾着充满魅惑的安心，太安心了令我害怕，我害怕我就这样留下来，再也不愿回到红尘中——后来璇儿说这里宿舍长蜘蛛，我立刻打消了念头。
苏州的市内交通极是悠闲，像煞苏州评弹，唱曲的人气定神闲，指下琵琶缓缓抹，弦歌疏慢，待看客们摒牢了呼吸，几拍，才听到她拖沓的长吁短叹。我们在马路边站了半个小时，既拦不到出租，又等不到公车，这样的城市非得买车不可——起码买个自行车，不然能把人给急死。得亏璇儿眼尖，在公车站找到call计程车的电话号码，这才喊来一辆，直奔观前街。
观前街上食肆鳞次栉比，就是找不到一间类似广式茶楼那种品种丰富的小吃店——理想中的，或许是一栋古色古香的茶馆，菜单上写满花样繁多的江南细点、姑苏茶食、太湖船菜，跑堂的妹子活脱脱书里走出来的阿碧，笑吟吟送上“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奇怪以点心闻名的苏州竟没有这样的去处。黄天源倒有外卖海棠糕、玫瑰糕、条头糕等各色糕饼的，堂吃点心却只得烧卖与小笼两种，送例汤。烧卖和小笼的皮子都硬，馅干，小笼竟没有汤汁，奇就怪在味道居然不错。
苏州名园里头，我至爱沧浪亭和拙政园，尤其后者，光那些亭台楼阁的名字就占尽风流了，譬如“卅六鸳鸯馆”“十八曼陀罗馆”“与谁同坐轩”
。寻到“与谁同坐轩”已黄昏，与璇儿同坐，三面风来，水面光线渐收，对岸长廊如同浮于水上般，曲线优美，朦胧间似正随波飘荡。遥想古人意境，月下携一壶酒，“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倘若这时下起雪来就好了，眼神都叫“移步换景”迷花，对整个园子充满了笼统的赞美却整理不出清晰的脉络，有种跌进万花筒的丰富，这画轴上盖满了鉴章。。。卷上的留白，本就是留给雪天的，只有白雪包纳得住园子逼人艳色。抹去细节，天地一白，唯余飞檐的墨迹、粗简的皴擦，中国画的留白是浪漫，是傲慢，是万物，是有，是无限，是空，是谜。作画要留白，作诗也要留白，作园子要留白，那么作人呢？留给作人的白，就是那一步可退之处——如此想来，我竟事事做绝，绝不给自己后路，也就只可以勇往直前，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极致。
这城或想告诉人生的留白哲学与我，确实感染我的不是寺院，不是老城，不是园子，不是抬头看不见摩天大楼的天，是骨子里头留了白的散漫悠闲。犹记得上次来苏州，坐三轮车晃晃悠悠穿过桃花坞、老平房、石板桥，因老城区没有高楼的缘故，天空格外大格外空，光线一点点吞没天际，又好像在身后追赶我。阳光的触角再长，还是没有老弄堂长，灰扑扑的窄巷充满穿越感，我害怕自己跌下去就摔进唐伯虎的时代。啊，那便好了，予我一间园子，让我共明月同坐，听风吹雨打、花谢雪落，极为无所事事，极为寂寞且极为满足。我渴望生命的留白。
（上）璇儿拍的。掌心上的痣是2年前突然长出来的，如歌词唱得那样毛骨悚然：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下）其实这里是西园寺后院的仓库
在苏州拍的这些照片，可能是回国最满意的一批了，镜头望出去，有一股“代入”的意味，大概是环境感染人，再走下去，怕要拿腔捏调甩起水袖来
下雪？只是倒影上的碎叶
有鱼滑过，乱了垂柳
应该有个美人坐在这里的
仿佛这白墙就是为了黄昏的皮影
右面墙后，便是苏州博物馆新馆、贝聿铭惊心动魄的“山水墙”
对拍
我也有举相机的经典装逼相了
又缺一卷帘的美人
门泊东吴万里船，这说的大约是太湖边上，因为苏州的水路实在太狭窄，船多了恐怕大堵舟
夕阳颜色
2010年最后一篇，今年就不写寄语了。我的新年愿望很简单，希望所有人快乐平安
还有
愿钱村长沉冤得雪
阿弥陀佛，老天，让我看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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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31 07:2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