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国内的朋友可能不信，6月末的慕尼黑，气温竟然只有12度上下。小组赛踢了两轮，雨也缠绵不断地下了两周。不久前才嚷嚷着艳阳晴好，再看此刻窗外铅云压顶，我觉得自己愁地像一只香菇，在雨水的角落里微微颤抖。烧烤、出游，一切的计划都浸在雨水里，渐渐泡地发霉，唯有从文件夹里翻出前几周春游的照片，抓点春天的尾巴、闻一闻阳光的p味。


    去贝希特斯加登是上次烧烤的第二天，一早坐上开往萨尔兹堡的火车——这列东行的慢车，可以说是上巴伐利亚境内最美的旅程。离开城市不久，车窗外的风景，便是由连绵的山脉、黑色的森林所组成的，远方的雪山如一抹水墨印子，山坳中的村庄清一色橘红屋顶、积木教堂。沿途经过基姆湖，湖中央的男人岛坐落着路德维希二世的湖宫。湖光腾腾，呵出来的水气儿，蒸透了大半个湛蓝天空。我们在终点站前一站下车，转坐贝希特斯加登地区火车，这时候列车上的乘客，一大半都是中国同胞——贝希特斯加登是通往国王湖、鹰巢必经之处，国王湖山川优美、秀色逼人，又有德国九寨沟之称，是中国驴友的最爱。不过我俩去贝希特斯加登的目标倒明确地很——爬山、看奶牛。
  
    地区火车一路蜿蜒，折行在盐山山脉之间，两旁俱是崇山峻岭、黑色的森林，景色壮丽，令车上的同胞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午饭时间，拿出准备好的干粮，香肠面包和红豆沙面包，可惜因是晚上烤的，隔了夜，这会已经变成石头了。
   





    一出贝希特斯加登火车站，抬眼便可望见不远处巍峨的雪山，两条河流在这里汇聚，奇怪的是，一边的河水是乳白色的，一边的河水是碧绿的，于是混合后形成了左右分明的阴阳河的景象。去国王湖的人都在火车站门口上了BUS，我俩环顾四周，一片茫茫，看不见进城的路，只能沿着河瞎走。河岸边都是旅馆和度假屋，河中央有一座开满红花的木头廊桥，登桥眺望，雪山依依，春江奔腾，心情亦为之一爽。








     在路人甲的指引下，我们终于找到了上山的路，原来贝希特斯加登的城区坐落在火车站后面的一个山坡上，火车站是有天桥可通的，但我们人生地不熟，地图也没搞一张，自然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山路。山坡并不高，尽头处是一座朴素的教堂，到这里已没有路了，不禁疑心是路人甲指错了道，后来从教堂的墓地钻了出去，整座小城顿时在眼前缓缓铺开。





    国王湖盛名之下，贝希特斯加登老城的简朴真是令人大吃一惊，整座城市就像我们遇见的第一座教堂，除了朴素，还是朴素。在这里，你看不见德奥小城一贯的玲珑精致，房子都是大而平板、粗糙的，很少雕梁画栋，也没有什么眼前一亮的建筑、雕塑。市中心竟然还有一座路德维希一世的行宫，但相比奥地利的教堂、修道院，巴伐利亚国王的行宫就像村政府的办公楼，整洁但简陋地可怜。







    原本想在宫殿里打个转便走的，谁知进门便遇见一座绿色的庭院，如沙漠绿洲中苏丹的后宫，氤氲着一股幽幽的叫做浪漫的气息。柱廊并不精美，但那拙朴的雕刻令人感到舒服；院子里不见奇花异草，可是一片清凉，已让人在炎炎烈日下遍体生风。其实并不需要处处炫彩描金、珍珠宝石镶嵌到心眼子里，这样足够。





    渐渐走出城市的中心，我们首先要爬的，是小城东面的Lockstein山，其实从山脚望上去，山坡矮矮的，看得见山顶的小教堂，回家后一查才知道也有600多公尺海拔，而后来我们爬的另外几个山头，海拔更都在它之上。至于好好的，为什么不爬慕尼黑的山，要千里迢迢跑到贝希特斯加登去，理由很简单——我要看奶牛啊！

    孩童时代很喜欢一部动画片，叫做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多年后才知道，那竟是宫崎骏唯一的电视作品。至今清晰记得小女孩撒丫子跑在山坡上的画面，身边是洁白的羊群与奶牛，背后雪山皑皑。为了重现动画片里的画面，我们来到了德国最有名的产奶区贝希特斯加登——在我的脑子里，爬山就能看见奶牛，就能和奶牛一起在青翠的山坡上向着雪山奔跑。于是我们去爬山。。。这都哪跟哪啊！

    山坡不高，可是很蜿蜒，很蜿蜒。我说你们用得着把山路修成Z字型嘛！每隔一个Z，路口都支着一尊铜塑，上面刻有圣经里的警语。为了减肥，我抢过背包，负重登山，不到山腰已汗湿了全身，忽然看见前面路上横躺着一只猫咪，也不怕人，见我们过去，猫咪很淡定，尾巴都没有动一下。过了一会儿，回头发现猫咪竟跟在我们后面，我们走，它也走，亦步亦趋，跟了半路，终于找到片树荫，懒洋洋地滚倒了。






  
    终于登顶，汗湿春衫。还没等我飞扑向碧绿的草地，耳边忽然嗡嗡嗡隆隆隆一阵轰响，只见一辆割草机欢快地奔跑在山坡上！所经之处，草杆漫天飞舞，眼看着青草地变成了秋收后的麦田，直到把整个山头都犁秃了，割草机才扬长而去，留下我们目瞪口呆。不知道这草，是割给牛吃的还是怎么着，好吧，至少虫子都给吓跑了，可是走在新割下来的草杆子里，无比扎脚。






    看，雪山！看，森林！看，木屋！看，奶牛——可是离我很远很远，不在这个坡子上，奶牛悠闲地在青青的坡子上漫步，而我站着的坡子显然已经成了草垛子。先不说别的，就说眼前天地悠悠，蓝天白云一片斑斓，浓绿之间点缀着田园农家，这里的居民与自然如此相安，让我这样的城市动物感到一瞬间的窒息——那些我引以为豪的高楼广厦、水晶宫般的城市，原来贫乏得可怜，人造的华丽，究竟不如天然的风景。暖风吹过，空气中抖擞着的，是草原的深吻，是森林的叹息，是雪山的密语，是恒古破空而来的呼啸，我们几乎忘记了，最开始，人类也是自然的一份子，这大概便是为什么，我那么那么那么想在山坡上奔跑- -//







    流连许久，我说去看奶牛吧，他说好，结果牛吃草的草地是拦着的，生人勿进，看来跟奶牛一起奔跑的梦还是不靠谱。本以为就这么下山了，他却兴致勃勃地把我拐上另一个山头。这次走进了巴伐利亚浓密的黑色森林，森林里的空气清新地吓人，吸饱了氧气，不由打了好几个喷嚏。山路很窄，一边紧紧贴着峭壁，称不上多么凶险，但峭壁边的栏杆断了大半，脚下一滑很可能就这么挂了。直到穿过一片浓荫，忽然从树丛的缝隙间看见刚刚爬过的lockstein山，像一个小朋友堆的沙丘，矮矮地仰视着我，才发现我们走的山路海拔多么高。贝希特斯加登四面环山，虽然它自己也坐落在山丘上，显然这四面山墙要高耸得多，这一圈绕得，我琢磨着我们大约爬了三面。最后是在城西北角找到路下去的，不然一直这么走下去，估计能徒步到鹰巢去了。





    下山前遇见这么个窟窿，乍一看是普普通通的水池子，仔细读了挂在山壁上的说明，很是受惊——这是冰河世纪留下的窟窿，滴水穿石留下的窟窿，这是冰河世纪的冰川溶化的时候，日日夜夜，年年岁岁，万万年过去，滴水穿石滴出来的这么个大窟窿！可见什么个人，什么欲望，什么爱恨，什么恩怨，什么快乐与忧郁，都是无穷无尽岁月里藐小到不值一提的尘埃中的尘埃。一生走马灯似唱罢了，纵使留名，人类的历史指不定又消失在了哪里，最后还不如一个窟窿。唉，还不如一个窟窿，这操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