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对着人间轻轻吹一口气，整座小城顿时落满雾色。除夕夜，哪里的云端都有烟花飞舞，在这样的夜走进那样的雾，雾气清润，亦带着硝烟的辛辣，藕合色的雾霭 拥抱着我，我不知道扑落在脸上的绵密的吻是来自夜空的调戏，还是陨落烟花留给人间恋恋不舍的叹息。沿着林荫道往山上走，路两边是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雾青色 的树、默默地看透风景，年复一年听烟花飞过头顶。

      老市政厅后头的眺望台已站满了人，说一个满字，有一点心虚，究竟是小城，与历年在慕尼黑各处看烟花的拥挤相比，露台上人与人的距离可以轻松开几桌麻将。山 崖左端是一间GASTHUAS凭栏的餐厅，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玻璃，可以看见上了年纪、妆扮整齐的客人们正翩翩起舞。听不到乐声，但这样的风景已不需要音 乐，此刻眼耳口鼻的通感出奇灵敏，可以把空气看作是琥珀色的酒，可以从焰火的呼啸中听出轻柔的萨克斯风。人影荡漾，欢乐荡漾，风声荡漾，我觉得我们正坐在 飞艇上，看人间雾色荡漾。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花火渐盛，此刻山下的风景美地令人感动：硝烟下沉，雾色下沉，烟雾缠绕在一起，像精灵的羽翼，浮了满城。混凝土的街道已完全被饱满的 烟雾覆盖，烟雾凝结成乳白色的河流，絮絮流淌。流云之中，只见一处处橘红色屋顶或教堂的钟塔怯生生地露出尖尖角，偶尔有小车从雾河下面缓缓开过，亮闪闪的 车灯眨着眼睛，那样精灵惹人怜爱，霎那间错觉我们的星球是那种软绵绵的、棉花糖也似的云雾世界，而我们是美人鱼般游曳在云中的美好生物。。。

       不远处，慕尼黑的方向简直是有无数精灵在天空中忙不迭地描画辉煌，看不尽云端此起彼伏的朵朵烂漫，教我们无暇去感慨怒放与凋零的瞬间。山脚下的流云、童话 般的城与夜空中纷乱不堪的烟花为人们开启了魔法世界的大门，双眼所见，似幻似真，想象有多远，这一夜全都实现，我恨不得骑上呼啸的焰火，飞上灿烂夜空去参 加魔女的新年晚宴。我移着目光，眼睛眨到哪里，哪里就开一朵金色的花，这是众神赐予凡人的短暂的魔力？不，这是凡人向上帝炫耀的浪漫的魔法。人世间没有什 么是永恒的，可是人类正在向大自然施展将刹那化为永恒的奇迹之术。

       我曾做过许多许多古怪的梦，梦见过许多许多根本描写不出也描绘不出的地方，有上下五千年的恍惚、有飞仙居住的神殿、有坐落满哥特式古堡的山涧。。。每当梦 醒时分，我都会为现实生活中去不到那样的地方感到深深失落，我深信人在梦中，灵魂会自由地飞翔到广袤的宇宙的任意一处空间去，而一年中唯有在烟花绚丽的这 一夜，灵魂之门偶尔会开一道缝，放出幻梦、浮华和异时空的风景、生物，与整个世界善意地共度此时。流星在尖叫，仔细听，有没有精灵的笑声，或许它们正骑在 焰火之上；风比任何时候都浓郁、温润，像是有独角兽之类高贵而神秘的生物隐身其中，路过善良的人的身边，就会湿漉漉舔他一口；魔法师们不必担心被麻瓜看 见，他们的扫帚飞过缭乱的夜空，麻瓜只当他们是一朵外遇的烟花。

       露台上没有钟，谁也不知道2010年是掐着哪个点走上前台的，人们胡乱地数着数，每个人都以自己的生物钟为准、裁决2010年的正式到来。欢呼、香槟、拥 吻。。。远方的慕尼黑似炸了锅般，夜空明亮如极光，挂满了人造的日月星辰，花火煌煌。如果说之前烟雾似河流，那么零点时分，河流汇聚成了大海，假使这会路 飞带着梅丽号飞出来我也毫不惊讶，因为山下的人世间是那么像空岛，像白海。什么都看不见了，人世间一片迷朦，我们被迷朦的雾之海逼到云端之上，听烟花低 吟，看现世的魔法。我热泪盈眶。

  



新年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