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太太看春宫
(2011-08-19 21: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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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日本森鸥外琐记《朝花夕拾》 |
1926年10月,鲁迅先生厦门写《琐记》,乃是《朝花夕拾》中的第八篇,文中曾谈到衍太太看春宫的故事,全引如下:
但我对于她也有不满足的地方。一回是很早的时候了,我还很小,偶然走进她家去,她正在和她的男人看书。我走近去,她便将书塞在我的眼前道,“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我看那书上画着房屋,有两个人光着身子仿佛在打架,但又不很象。正迟疑间,他们便大笑起来了。这使我很不高兴,似乎受了一个极大的侮辱,不到那里去大约有十多天。
当年读这段文字,总觉得似曾相识,倒不是说鲁迅抄袭,而是想说,这样的情景,曾在别的文章中看到过。好熟悉的场景,一个小孩,闯进一个尴尬的氛围里,故意不瞒着孩子,使得孩子感觉“受了一个极大的侮辱”。
这两天翻陈子善张铁荣编《周作人集外文》,忽然就有了发现。原来这个场景曾出现在日本森鸥外的笔下。
那是森鸥外(原名森林太郎)在1909年7月1日发表于《昴》杂志的一篇《性的生活》,原文用拉丁文作题目,此文刊出后,杂志就被禁止,禁止原因即是该文。该文假托金井湛其人,讲他性的觉醒和性的经历,有七万余字,颇有张竞生编《性史》中的小江平《初次的性交》的意味。该文假托小说,其实倒是作者谈自己的经历多些。
森鸥外此文,在1928年被知堂译为中文,题目保留拉丁文不变,连载于《北新》2卷第14-21期,署名启明译。
其中与衍太太相近的段落,是这样的(据知堂译文):
隔着空地是一家姓小原的人家,主人已经死去,住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寡妇,我忽然想到那里去玩,转到前门,便跑了进去。
脱去草履,把纸障哗啦地拉开,跳进去看时,小原的伯母正同一个不知谁家的姑娘一起看书。姑娘穿了一件红衣服,梳着岛田髻。我虽是小孩,却也觉得这姑娘是小家的女子,伯母和姑娘似乎都很出惊的样子,举起头来看我。两个人的脸都是通红的。我虽是小孩,也看出两个人的样子和寻常不同,觉得诧异。看那翻开着的书是很美丽的着色的。
“伯母,那个,是什么花呀?”
我径自走到旁边去,姑娘把书翻转,望着伯母的脸只是笑。书的表纸上也着色,看时乃是画着一个很大的女人脸。
伯母把姑娘翻拢的书夺过来,翻开放在我的面前,指着画中的什么东西,问道:“湛哥,你看这是什么?”
姑娘更是大声地笑起来了。我张望了一下,见人物的姿势非常复杂,不大看得明白。
“大约是脚罢?”
伯母和姑娘一同高声大笑了。可见这并不是脚,我觉得似乎非常受侮辱的样子。
“伯母,回见!”
我并不听伯母的劝阻,一直跑出门口来了。
我还没有判断两个人所看的画是什么的知识。但是,两个人的言语举动觉得非常的奇怪,而且很是不愉快。可是不知为什么缘故,我不敢把这件事去问母亲。
这是鲁迅写《琐记》之前十多年森鸥外的文章,鲁迅从日本回国正是该年的秋天,想必读过此文,即使当年未读,鲁迅也有机会读到该文,因为周作人就有刊着此文的《昴》杂志,虽然直到鲁迅的《琐记》刊出后两年才翻译并刊出了该文。
森鸥外用的是小说文体,而鲁迅的《琐记》则是散文,体裁不同,决定了描写的粗精和详略,但一个小孩闯进去,看了不解,但感觉一种侮辱与不快,并引来大人的大笑,却是那么相同。衍太太其实有其人是无疑的,不过这件事,做得未免与金井湛的伯母太像,总觉得中国的衍太太被鲁迅借东瀛故事抹黑了,不免为衍太太叫声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