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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我的插图创作 |

你什么都没有
洪兆惠
对于她,妈妈绝望了,才会这么说:瞅瞅自己,你什么都没有。说这话时,妈妈的右手背摔在左掌心,“啪”的一声,清脆,吓得她一哆嗦。她愣在地央,看着妈妈进了卧室,把门关死。她明白,妈妈说的“什么都没有”,指两样东西,婚姻和工作。
眼看着工作就要到手,可一瞬间,丢了。她参加文学院的招聘,笔试成绩第一,而面试,更不是问题。本科时,她拿到两个学位,一个文学,一个哲学,在上海深圳漂了两年,回来又考研究生,读的是文艺学,知识储备,思想活力,好于同龄人。工作人员说,你们到了考场,只能报考号,不能说名字,这叫匿名面试。她进屋后,看着评委,稍作停顿,情绪安稳了才说,我是3号,我是安妮,真是鬼使神差。她被取消面试成绩。妈妈正是听了这个结果,才狂噪失态。从小到大,她始终享受妈妈的呵护宠爱,就是现在,内衣内裤也是妈妈手洗,妈妈说,女儿的,必须手洗。
婚姻上,她不想委屈自己,一转眼,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年龄,她不以为然,却让妈妈做下心病。妈妈说:你楼上楼下的来来回回,邻居见你还是一个人,就问我,你女儿还没有男朋友吧,我都没脸见人。处个吧,哪怕结婚离了,都行。三十多了,别这样,让当妈的受不了。
她特别想哭,找个人,在他温润的目光里,大哭一场,可是身边没有能让她敞开的人。她走向河边,爸爸在那钓鱼。她知道,他不可能对钓鱼有多少兴趣,来河边只是躲开妈妈,不然他们三天两头吵。她在家宅着,让他们心情不好。她想告诉爸爸,文学院的事没了,可看到他时,有了给那个人打电话的念头。
那个人是爸爸当年点友的儿子,模样丑,学历低,就是家里有钱。她对结婚没有感觉,不管妈妈怎么说两家知根知底,打着灯笼难找;不管那家人怎么死心塌地等她,非她不娶,她就是不答应。你嫌他不好看,你是吃模样还是嚼模样。妈妈一急,顺嘴说的都是姥姥爱说的土话。
那个人叫秋根,她见过他一次,他和名字一样实在,就是难看。他们在刀刀咖啡馆见面,他说这家店是他兄弟开的。他从一辆沾满泥巴的车上下来,那是什么车,她不认识,宽大的车轮表明它身价不低。他问你怎么来的,她指指靠在一边的共享单车。坐下后,他问你喝什么口味,她说随便。他去吧台,和服务员说话,像是常客。一会儿,五杯咖啡,一杯饮品,在她面前摆成一排,夸张,滑稽。她只知道奶泡多的是卡布奇诺,别的不认识。秋根点着杯子告她,拿铁,摩卡,康宝蓝,焦糖玛奇朵,饮品是玖瑰水。她更加不屑,直截问:你们家是不是想找一个高学历的女孩,以后生孩子好聪明。他脸红到脖根,点头,又摇头,说我不是。她说,我是不得已,见你就一个目的,给我妈一个交待。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天直到走时,她没动一口咖啡,还有那杯玫瑰水,心里冒出一个词:人淡如菊。她很得意。
今天,她约秋根,还在刀刀咖啡馆。和上次一样,她骑共享单车去。远远就看见他那辆宽胎大轮的汽车,不过这次,那车洗得锃亮。她进屋里,秋根正和服务员说话。坐下后,她依然直截,我不会跟你谈恋爱。他还是那样谦恭,我知道,我知道。他让服务员给她端来一杯白水。看着白水,她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儿。
她问,今天你不在我面前摆一排咖啡了。他看着她,竟然不动声色,仅仅一年时间,他身上多了什么,说不准。从容?他忽然一笑,起身走向吧台。他回到座位,随后,服务员送来一杯卡布奇诺。服务员先放碟子,杯子在碟心,再放小匙,然后把杯耳转向她右手方便的位置,最后伸直右手示意,请慢用。她注意到那手指长而尖,看了一眼她的脸,真漂亮。每次去咖啡馆,她只喝一种口味,卡布奇诺。上次见面,她不可能跟他说自己喜欢什么口味,而他好像知道。
她说:其实我今天就烦卡布奇诺。
他看着她,有点儿愣神,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而后低下头,继续笑。他走向吧台,和服务员说话。他回来,把她面前的卡布奇诺拿起来,坐下,说这杯我喝。她不语,等着新的咖啡上来。服务员端来五杯咖啡,一字摆在她的面前。她没有注意咖啡,眼睛一直盯着服务员,她走路,放杯,放匙,转动杯耳,伸手示意,流畅,大方。他说,这里有两杯玛奇朵,一杯带蕉糖,一杯不带蕉糖。她看他,确实比以前顺眼。
她说:我感觉有点儿喜欢你了。他平淡,对她的话无感。她又说,真的,我有点儿动心,考虑是不是和你谈一场恋爱。说不清,是秋根的真诚,还是女服务员的优雅,让她的心情比来时好。她随便拿起一杯,喝了一口,醇香。
她说:我想找个地方哭一场,能陪我吗?他说:可以呀,能陪。她又说:对着尕斯库勒湖哭,能去吗?他说:可以呀,能去。她说,你知道尕斯库勒湖在哪儿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天边外。他要说什么,被她的手机打断。
爸爸的,问你在哪儿。她愉快告诉爸爸,和你点友的公子喝咖啡。爸爸犹豫了一下,说快回家,马上。她问出事了,爸爸不说,只是追她快点儿。
秋根开车送她,到了一号门,她下车时,他扭过身子说:你家阿姨没和你说吧,这个周六我结婚。她被惊着,愣愣地等他离开,可是他比她执著,开着车窗,看她刷卡,跑进园区。
(选自《鸭绿江》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