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清网》(文字曲文学、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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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网
曲文学
那一年,全国公安机关搞“清网行动”。顾名思义,就是要在短时期内把公安机关上网的逃犯最大限度抓捕归案。
当时我在一家派出所当所长,感到肩上的担子很沉重。
王勃是我们派出所上网多年的逃犯,之前,民警曾经多次实施抓捕,均无功而返。
局领导每日都在紧锣密鼓地调度抓逃工作,我这个一所之长实在是坐不住了,撇开所内其它工作,亲自带队出征。
我们一行四人,驱车七百多公里,来到王勃的户籍地J省S县。时值初秋季节,满地都是待收的花生。S县是远近闻名的农业大县,犹以盛产花生而闻名全国。
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我们来到王勃户籍地的村委会。村干部介绍了情况:村里确实有王勃其人,而且也知道其在外地打工期间犯了案子。几名村干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纷纷表示很多年没有见过王勃了。我们从村干部口中了解到王勃的父亲老王是个残疾人,跛脚,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承包土地种植花生,王勃的母亲嫌弃家里太穷,多年前与老王离了婚,到南方沿海的一个城市打工去了。
在邻村一大片花生地里,有一个简陋的看护房,我们在这里找到了王勃的父亲老王。
老王是个敦厚之人,有些木讷,跛着脚屋前屋后招呼我们。我们环顾房屋四周,没有多余的人。我开门见山,做老王工作,让其督促儿子王勃投案自首。我说,王勃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这样逃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老王眼神躲躲闪闪,粗糙的脸微微胀红。老王表示,养了这么个不肖儿子,真是无脸见人,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也想让儿子早早做个了断,欠下的债迟早要还的。
最后老王恳请我们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办法督促儿子投案自首。
我看出老王的犹豫。我与老王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我对老王说,一言为定,我们就住到附近镇上的旅店,静等你的消息,我们不再主动出击,只等着你带上儿子主动上门投案自首,这也是我们最大限度在挽救你的儿子。
我们来到镇上,找到一家旅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老王电话打过来,说他要带儿子过来投案。我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与同志们一起草草地泡了几盒方便面权作早餐。用完餐,我们在房间静静等候。
很快,老王把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带到我的房间。老王说,这就是他那个不肖的儿子王勃。
王勃站在我们面前,穿戴整齐,似乎刻意打理过,像是要出一趟远门。王勃对几年前在我们辖区一家外企打工时伙同他人盗窃企业原料一事供认不讳。
我粗略计算一下,作案时的王勃刚满十八周岁。眼前的王勃脸上略带一丝羞涩,我一时还无法把他与逃犯联系到一起。
我们带王勃上车,老王也跟了上来,说他也想跟我们一起过去。我示意老王,车子坐不下,老王坚定要陪儿子一起去,见车子实在是坐不下了,他说他马上去火车站坐火车,随后就到。
我们凯旋而归。与以往的抓逃工作不同,这次我们选择以静制动的战术,不战而屈其兵,我们都很得意。
刚回到派出所,老王也风风火火赶到了。老王当着我们的面,叮嘱儿子,要老实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老王私下里对我说,儿子王勃犯了案回到原籍后,一直东躲西藏。他这个当父亲的,一颗心也一直悬着。今年初儿子还处了对象,一直住在女孩家,他的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女孩年纪还小,他怕连累人家,这下好了,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的内心反倒轻松了。
直到我们把王勃投入看守所,老王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我见他身体不便,安排车辆把他送到火车站。
几天后,我刚坐进办公室,有人敲门。是老王。
老王拿出一个挎包,里面一捆一捆的全是钱。老王说他回家后把房子和地都转了,钱都在这里,请求我帮他儿子补上盗窃的钱财,说完,“扑通”一下跪到我的面前。
我扶老王站起身,安顿他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安静一下。我责怪他不该卖掉房子和地,王勃有投案自首情节自然会得到法律的从轻判决。
老王沉闷不语,只一个劲唉声叹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送走老王,一连几天,我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又过几天,我接到老王从原籍打来的电话。这次,他的语气没有原来那么沉重。老王说儿子王勃是罪有应得,把儿子交给我们,他放心了,也踏实了,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觉得送儿子投案是做对了,更觉得有奔头了,不然,有个逃犯的儿子,他是一天也睡不安稳……还有,他已经把卖出的房子和地又赎了回来,等儿子服完刑回来,家里有房子和地,儿子就有落脚的地方,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最后,老王在电话里特别强调,让我在提审的时候一定转告王勃,他处的女朋友铁了心要等他,让他安心服刑,好好改造。
事情过去近十年了,如今的王勃早已刑满释放回到原籍,娶了那个一直等着他的女孩,并且成立一家公司,对当地盛产的花生进行深加工,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企业家。这些,都是老王告诉我的。
(选自2020年12月14日《营口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