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好友小旺》(文字曾宪涛/插图孙文然)

标签:
孙文然南方周末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天池小小说 |
分类: 我的插图创作 |

好友小旺
曾宪涛
小旺打电话要来。
小旺是我儿时的好友。自打我到了市府机关,原先住东山矿的邻居好友都来过,都提过一些要求,托过一些事,唯独小旺没来过。
小旺比我大一岁,个子却没我高。他在农村长大,父亲下井,井下工到了一定年限可以带家属,他就跟母亲转到矿上来了。
我爸妈是在干校工作,干校在东山矿旁边。干校的宿舍是楼房,矿工宿舍是平房,楼房和平方之间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我们就在那里玩。打啦子,弹流弹,来杏核,踢毽子……
小旺刚来时穿得很破,脸也很脏,还有两个虎牙,我们都歧视他,故意不跟他玩。他就站一边看我们玩,还跟着拾笑,大家更瞧不起他。
那时候最喜欢玩打拉子。拉子是这个音,咋写不知道。把小木棍两头削尖就是拉子,用木板敲起来再打出去,有时会打人头上,比较危险。楼房孩子的家长一般都不叫玩,我都是和平房的孩子一块玩,和他们一起我是个头。
有一回我把拉子打到树上,树很高,晃也晃不下来,小旺脱了鞋,几下爬到树上,从枝叶中找到拉子丢下来。那以后我们就跟他玩了,没想到他不光会爬树,还会逮油子,学名叫蝈蝈,还会凫水,都是我们不会的。
东山上一到夏季,漫山遍野都可以听到油子的叫声,我们想逮不知咋下手,油子两个牙板咬人可厉害了。我们只会在草丛里逮蚂蚱,蚂蚱用盐腌过,油炸吃可香了。小旺教我们逮油子,说用两手捂住,不动油子就不咬人,然后再慢慢张开手捏住油子。他逮给我们看,大家都会了。他逮得蚂蚱最多,都给了我,说在农村都吃够了。他是吹的,他娘舍不得油给他炸吃。
东山下有个云龙湖,夏天我们喜欢到湖里洗澡,还都不会凫水,没想到小旺竟会狗刨式,扑通扑通游起来,大家羡慕极了,就跟他学,我上了瘾,天天都喊他去云龙湖。
有天中午,等大人睡着我偷偷溜出门,小旺一直在楼下等我,他真恣,没人管他午睡。他只穿着裤头,鞋也不穿,到湖边便脱光腚下水了。我不好意思光腚,穿田径裤头下的水。
夏天的湖水被太阳晒得很热乎。我刚学会狗刨式,头还抬不起来,趴在水里扑腾着,站起来竟踩到深坑里,幸亏小旺把我拉出来。我不敢再游,小旺说,俺叫淹过几回都不怕。
谁知上岸后小旺的裤头不见了,只有我的短裤和背心,找半天没找到,就哭起来。我说,别哭,你穿我的田径裤头回家,我还有短裤怕啥?他还哭,说,娘得打俺。
回家后妈知道了,叫我把田径裤头就给小旺了。小旺还没穿过买的裤头,高兴死了。
放了暑假,我们还好去干校里去玩。有回我们在办公楼捉迷藏,以为没人尽情喧闹,没想到冲楼梯的房间跑出个人来,恶狠狠地训斥我们,叫我们滚!
滚下楼时,我见那房间的门是两扇对开的,里面还有个女的。
到楼下大家骂那人像条恶狗,我见地上有截铁丝,来了主意,叫小旺去把恶狗的门给拧上。小旺拿着铁丝去了,回来说,我把两个把手拧一块了,快走。我又来了主意,别走,咱看看恶狗开不了门会咋样?
看来从小我就点子多,所以大了能当官。
我们重又回去,伏在楼梯上,我叫小旺拿笤帚疙瘩砸门。恶狗听到动静却拉不开门,气得从门缝对外大骂,我们开心死了。门被拉得咔咔响,门缝越来越大,看清变了形的脸,我们才跑下楼,却在大门口给堵住了,门卫接到了恶狗的电话。
我们被带到保卫科,恶狗也来了,吓唬我们,问是谁干的?最小的豆子吓哭了,出卖了小旺,恶狗抓着小旺的领子,看着我问,谁是主谋?小旺知道我爸妈在学校,宁死不屈。我本以为恶狗看我个高像主谋,才叫小旺出卖我,原来他对我爸有意见,知道我是谁,他和我爸都是学校领导,我爸说他没文化,乱搞男女什么?我还不懂。
这是晚上装睡听爸妈说的,幸亏小旺没出卖我,就这还找了我爸。
小旺来了。
我说开车去接他,他自己找上门来。多年没见,他比我高也比我壮了,还剃个光头。我说,咋像个土匪。他憨憨一笑,露出本质的善良。
有事吗?
没事。
我们开始聊以前的事,聊到中午,我要去饭店,他说啥也不愿意。
就在家里吧,平常吃啥就吃啥。
我感觉他还是有事,就没勉强,对妻子说,小旺不是外人,就在家里吧。
吃饭时他依然没说啥事,只是问我父母咋样,孩子咋样。我也问他家里情况,他说女儿今年毕业,我突然意识到是为他女儿工作来的。没想到他说,闺女已经签约了,啥公司来?忘了,上来年薪就十万。
我竟然有点失落。吃完饭又聊到三点多,他说要走了,起身拿包,摸出一袋酸枣,来时到东山摘的,你以前最喜欢吃。
我送到车站,等车时我还想问,有啥事吗?可问得却是,嘎子打不过就咋样来?
他弯下腰,两手后翘,露出虎牙,嘎子打不过就咬!
我俩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小时候他讲小兵张嘎电影的动作,样子滑稽极了,我们都学他,故意问,叫他讲。
他上车了,朝我挥挥手,我感觉眼里有湿润的东西。
(选自《天池小小说》2020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