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

申平

 

每天黄昏时分，独狼总会出现在驼山顶上。最初的时候，它会举颈向天，发出几声悠长凄厉的嗥叫，仿佛在招呼远方的同伴前来跟它会和。可是后来，它不叫了。它每天依然准时出现在那里，但只是默默地站立或者蹲伏，似乎在向远方张望。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独狼的身影由剪影再到黑点，直至被浓黑的夜色吞噬。

一连十几年，几乎天天如此。

山下村庄的村民，早已经习惯了独狼的存在。开头两年，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后生，结伙上山去打狼。结果狼毛没打到一根，反倒惹得独狼夜里窜进村里来闹事。奇怪的是那家伙好像知道谁惹了它，它就在那几个后生的家门前窜来窜去地嚎叫，还咬死了一户人家的一头猪。几个后生因毫无防备，又不住在一起，所以只能各自在床上筛糠，害得全村人也跟着度过了一个胆战心惊的夜晚。第二天村长一声令下：今后谁也不许上山去惹那条狼，要惹后果自负。再后来，国家保护野生动物日紧，这条狼就更是无人敢惹了。

独狼当年是如何落脚驼山的，没人知道；它是公狼还是母狼，也没人知道。村民只知道一点，这条狼很“仁义”：它在此居住十几年，除了急眼时下山闹过一回，其他时间它对村民几乎秋毫无犯，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友好。比如有人在山上或路上不小心遇到它，它总是主动避让；山下人家的猪鸡鸭它从来没有吃过，就算它们自己不小心跑到山里去，送货上门，它也从来不动。前些年驼山上树木稀少的时候，有人看见它总是外出打猎；这些年驼山上树木成林，荫翳蔽日，林中的动物日渐增多，独狼当然不必外出了。它深居简出，只有黄昏时才显露峥嵘。

就有许多关于独狼的传说在流传。久而久之，独狼身上就有了诸多神秘的光环，光环加上狼威，独狼就变得无比强大。任何人想进驼山，最恐惧的就是独狼。特别是那些想趁月黑风高到驼山上去砍几棵树或打打猎的人，往往会因为独狼的存在而打消念头。不经意间，独狼竟成了驼山的保护神。这几年，民间还真的有人把它奉为狼神，每到年节已经开始给它烧香上供了。

然而这几天，独狼却不见了。

最先发现独狼不见的是老村长。老村长已经不是村长，但是他仍然喜欢管村里的事。不知为什么，他在心底深处一直对独狼抱有好感，或者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心灵默契。甚至有的时候，村长觉得那条狼就是自己的化身。村长在位多年，没少得罪人。而且他感到人一旦当官，往往就和众人有了距离：掌权时高高在上，退下来却像山上的独狼一样孤独寂寞。有一天他心情极其糟糕，鬼使神差竟去山上寻找独狼，而且居然真的找到了。他们在百米之内四目相对，默默注视，眼神里互相传递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息。就这样互相打量了10多分钟，才各自掉头走开。回到家，老村长觉得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不少。

从那以后，老村长就有了黄昏站在院子里看独狼的习惯。他对它行注目礼，有时还会说上句“老伙计，你还在”之类的话。在独狼的身影消失的第四天，他用拐杖敲响了现任村长家的门。

“驼山上的独狼不见咧，你要组织几个人去看一下。”

“一条狼，看它做啥哩嘛，我一天到晚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哩！”

“它对咱村有功哩。要不是它在山上镇着，驼山上的树林能起来？早就偷着砍光哩。我当年不让动它，就是为了这个。还有，它对咱村那么和善……”

“我没空哩。愿去你去呗。”

第二天，老村长要上驼山寻狼的消息便传遍了全村。先是一个两个人要跟着他去，等到出发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聚集起了几十号人。大家有的空着手，有的拿了把铁锹，有的还拿了一块肉，众人浩浩荡荡向山里进发。现任村长想拦，一时又找不到拦的理由，索性佯装不知。

众人上了驼山，在老村长的指挥下分成许多小组，开始在密林沟壑间寻找独狼。最后，他们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独狼的尸体。这是村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狼窝和独狼。狼窝里铺满茅草，窝边堆满各种动物的骨架。独狼头朝外卧在那里，虽死犹威。从它的牙齿和瘦骨嶙峋的身架上看，独狼应该是老饿而死。

众人就唏嘘不止，老村长更是热泪盈眶。

大家议论了一回，就近挖了一个大坑，把独狼埋了。老村长站在狼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说：伙计你别急，再过几年，我就来跟你做伴儿哩！

（选自《百花洲》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