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怎么说

刘庆华

年近古稀的大姨拿出搁置已久的铁锅，用钢丝球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像新的一样干净明亮。

坐在旁边的老伴睨着眼神，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俩这样做，别人怎么说啊——”

大姨回答：“你还顾虑人家怎么说，该好好替自己想一想，还有几年光景？”

大姨边说边来气，重重地擦了一下铁锅，洗锅水溅到了脸上。老伴连忙起身，用自己的衣袖替大姨擦拭。

这次大姨和老伴从大儿子家回来，决意不去小儿子家住了。大姨的小儿子在重庆工作，大儿子在深圳工作。那年，兄弟俩同年生孩子，哥哥把父亲接去深圳当“保公”，弟弟把母亲接去重庆当保姆。两老口儿见儿子来接他们去带孙子，高兴得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两老口儿天各一方地带了几年孙子后，心里牵念对方，每逢过年，各自看着中央电视台的春晚节目，情到深处时，竟然泪流满面。有一次，小儿媳调侃大姨：“你们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牵挂对方，打个电话问声好不就得了吗？”

见小儿媳这么说，大姨心里就来气，觉得年轻人太不理解长辈的心情。

在别人的城市，大姨总是找不到家的感觉，生活观念也与年轻人格格不入，成天没有几句话，只有跟牙牙学语的孙子在一起时，才有说有笑。

那天，大姨一边逗孙子玩，一边满口乡音地教他说话。

小儿媳听了，满脸愠色地制止老人：“你说的是什么话，别把孩子的语音教坏了，以后难得纠正。”

老人回答：“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小孩改话腔很容易的。”

见婆婆不服，小儿媳鼓起眼睛，发火地说：“让你别教就别教！你只管给他喂饭，抱一抱，不让他哭就行了。”

老人还想说什么，小儿子向她递了个眼色，老人不吭声了。

小儿媳抱着孩子出去玩了，小儿子跟母亲解释，“现在的幼儿园都不允许教孩子认字和学英语了，就怕他们五花八门地教坏孩子的发音系统，到上小学时难以纠正。您老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常少跟孩子说话就行了。”

大姨说：“在你们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把孙子带大一点，上了幼儿园，我就回家。”

见母亲说赌气话，小儿子微笑地说：“妈，等哥的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就把爸接过来跟你一起作伴。”

大姨这才开心地笑了。

翌年，大儿子的孩子上幼儿园了，大姨让大儿子送老爸来重庆，大儿子不答应，要等孩子读完小学才让老爸过来。

见此，大姨对小儿子说：“既然你哥不让你爸来重庆，那我就去深圳吧。孩子上幼儿园了，你们自己带行了。”

小儿子说啥都不同意，要孩子上初中后才让大姨去深圳。大姨掐指一算，孙子上初中还有九年时间。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养崽变崽，养孙变孙。”

孙子们上幼儿园后，每年寒暑假，两老口儿间或你带孙子去深圳，或者他带孙子来重庆，小聚一番后，心里总算有了一点慰藉。

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快，一年又一年如白驹过隙。眨眼孙子们小学毕业了，小儿子让大姨去了深圳，老人终于团聚了。

两老口儿在大儿子家生活了半年，小儿子便给老人订好了来重庆的车票。兄弟俩就这样轮流赡养老人。

这天傍晚，两老口儿去小区散步，刚出门不远，大姨突然想起没带钥匙，连忙返回。走到门口时，她听到小儿媳对小儿子说：“你哥哥怎么还不给你爸妈订票去深圳，说好半年轮养，都超过半个月时间了，他怎么搞的！”

小儿子回答：“这个你不要担心，他超过了多长时间，到时我也照样做，这不就行了吗？”

大姨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假装没听到，在门口等了一会才进去取钥匙。

几天后，大儿子给老人订票去了深圳。生活在年轻人的城市，老人的心态也变得年轻了，心情格外舒畅，日子不知不觉地在指间流过。

一天傍晚，大儿媳以为老人去小区散步了，便对大儿子说：“你弟弟怎么还不给你爸妈订票去重庆，说好半年轮养，都超过半个月时间了，他怎么搞的！”

此时，大姨还在门外系鞋带，她听到大儿媳的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老伴心里也很窝火。

两老口儿觉得靠儿子养老不靠谱，现在两人身体还没出问题，如果哪天病了，儿子互相推诿，谁来照料？老人一边散步，一边商量如何度过余生。

第二天，两老口儿悄悄买了回老家的火车票。临走时，大姨对大儿子说：“家里的房子不住人会发霉，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

大儿子说：“也好，什么时候想出来，我就来接你们。”

老两口儿回到家，把房子卖了，去县城养老院办理入院手续。大姨带上多年未用的铁锅，打算偶尔自己弄点饭菜调剂胃口。

两儿子知道后，便给老人打来电话：“你们这样做，别人怎么说啊！”

大姨回答：“你们听不到就行。”

两儿子哑口无言。

（选自《荷风》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