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戴?涛

老赵是区检察院起诉科科长，一张国字脸，与一米七的身高搭配，显得有点儿大。不过老天还是挺眷顾老赵的，在大脸上给他安了一对浓眉大眼，让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形象，所以老赵在与被告人打交道时往往能占得先机，旗开得胜。                       

记得是20世纪90年代的一天，早晨上班，老赵刚坐到办公室的椅子上，助理检察员小李就一脸愁云地站到他跟前：“赵科长，这个案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看小李这种神态，老赵知道小李碰到难题了，便鼓励他：“没事，你给我说说案情。”

“是这样的，两名被告人一个叫陈青，一个叫高春，都是技校的学生。6月9号晚上，两人上完夜自修出去买东西吃，路过一片绿化带时，听到树丛里有响声，两人便捡起路边的石块扔了过去，结果砸中了一名在树丛里小便的行人，造成了该人颅骨骨折。经法医鉴定，受害人是被其中的一块石头击中的，而击中受害人的石头究竟是陈青扔的还是高春扔的，公安没有说法就打包过来了，让我们以共同伤害罪起诉，我昨天提审了两个被告人，他俩都不承认那石块是自己扔的，这可怎么办？”

小李汇报完案情后就默默地看着老赵，而老赵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思绪或者说是回忆之中。老赵今天的表现让小李觉得有点儿意外，要是以往，老赵早就该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和你一起去会会这两人。”

小李终于忍不住了，说：“赵科长，您说到底该怎么办啊？”

老赵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小李，说：“嗯，让我想一想吧。”

这一想就是一个星期，一星期后，老赵才提出和小李一起去提审那两个年轻人。

审讯室里，老赵的表现又让小李感到很意外，平日里老赵总喜欢说公诉人是代表国家刺向罪犯的一柄利剑，可今天利剑不见了，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循循善诱了老半天。两个被告人似乎并不领老赵的情，始终是那句话：“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在回检察院的路上，小李向老赵建议：“赵科长，要不将案子退回公安补充侦查得了。”不料老赵还是那句话：“嗯，让我再想一想。”

两天后，老赵对小李说：“走，我们再去一次看守所。”这话又让小李感到意外，在他的印象中，科长为一个案件与承办人三次提审被告人可从来没有过。让小李更感意外的是，这次见到第一个被告人陈青，赵科长并没有让他继续交代自己的事，而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经常会与同学们玩一个游戏，就是分成两帮人打仗，武器是弹弓，子弹是用纸做的，所以叫‘纸弹弓’。这种子弹虽然是用好几层纸折叠而成，但是弹到身上还是很疼的。那天放学后，我们又一起玩这个游戏，我们是防守方，躲在石头后面，等到‘敌人’冲过来，我们就一起开火，没想到我第一击就打中了一个同学，他叫陈挺，我看见他手捂着脸蹲了下去。第二天，陈挺的父亲来学校找老师，说陈挺的眼睛被打坏了。老师在教室问谁打的，没有人承认，我也不敢承认。一个月后陈挺来上课了，我看到他眼睛没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上初中时我和他就不在一个学校了，这件事也慢慢淡忘了。去年小学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就说到陈挺，说他混得不错，在国外开了几家饭店。一个和他一直保持联系的同学说，其实陈挺原来想当兵，可体检时一只眼睛视力不行。我马上问他眼睛怎么了。同学说，他眼睛在小学时受过伤。听到这话，我的心像是被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很痛。比此以后，我晚上常常睡不着觉。”

“你讲的故事是真的吗？”陈青问。

“是真的，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老赵答。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想利用公休假去国外找他，我要当面向他忏悔……”老赵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陈青。

陈青这时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重新抬起了头:“检察官，我，我也要忏悔……” 

（选自《故事会·蓝版》201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