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俺也给羊喂把草》(文字许心龙、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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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给羊喂把草
许心龙
六月的阳光就是毒辣,刺得刘一珠直揉眼睛。揉着揉着,就揉得长城一样码着的灰砖忽上忽下晃荡了起来,揉得那片绿油油的菜园忽上忽下晃荡了起来,揉得一大圈黑的白的羊也忽上忽下晃荡了起来。
“小珠,咋样?比不得学堂吧?来,副眼镜,接着!”一副墨镜从车窗里,兴奋地穿透阳光,沿着抛物线飞落到刘一珠的手里。车里坐着的不是外人,是这个新材料砖厂的闫总。闫总是刘一珠爸爸的战友。刘一珠边说谢谢闫叔叔,边擦把额头上的汗。刘一珠汗没擦净,闫总就没了踪影。
“今儿我们吃凉面条。”窦师傅肩披湿毛巾,走出厨房,笑着给刘一珠打招呼,“一珠,准备上北大还是清华呀?”
“窦伯伯,我考不恁好的。”刘一珠不好意思地笑着,朝厨房前嘈杂的羊圈走去。
刚高考过,刘一珠主动要求来厂里锻炼。闫总自然给他安排的都是轻松一些的活路,如记个账、查个人数、通知个事情什么的。
时间不长,刘一珠体会到,走出校园,外面的风景就是不一般。轰隆隆的生产线和一手抓四五个馍边吃边斗嘴的工人,热闹的厨房和肥胖的窦师傅,菜园和羊圈,狼狗和羊的不竭叫声,还有腰带束到肚脐眼下面的闫总。
闫总很少到厂里,只要他一回厂,就有几辆小车跟着。刘一珠看到,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在羊圈外,兴奋地指指点点。很快,就有羊的绝望叫声传来,一只羊被杀了。窦师傅双手鲜血淋淋,蓝围裙上散乱地喷有血迹。
突然,一个念头闪在刘一珠眼前,来这一段时间,自己可一次也没尝过羊鲜呀。
还是笑吟吟的窦师傅实在,他边清洗还冒着热气的白花花的羊肉,边说:“这羊肉呀,出力的不吃,吃的不出力。”刘一珠不懂,仍盯着窦师傅。窦师傅意味深长地说,“这羊是厂里的羊,自然要为厂里服务。老总靠它们协调关系呢。”说着,抬起湿漉漉的右手朝羊圈指了指,“领导吃了羊肉,好些事情就顺当了。”
刘一珠不禁“哦”了一声。
窦师傅似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羊肉一斤抵猪肉好几斤,叫工人吃,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刘一珠望着羊圈里默默吃草的几十只黑的白的羊,心里既为闫总有思路而骄傲,又为大头小汗的工人师傅而悲悯。
这羊谁喂养呢?
“有专门饲养员,给其他工人一样发工资。”窦师傅边低头清洗呲牙咧嘴的羊头,边搭话,“羊身上都是好菜,光羊头就能弄出好几样下酒菜,羊头肉、羊脑、羊舌头,更别提那羊外腰、羊鞭啦。他们吃得可欢了。”
这出力流汗的工人师傅多需要羊肉补充营养呀!
“偌大个厂,这帮工人除了能运砖、装砖外,其他的也办不了什么呀!”窦师傅笑说,“等一珠有出息了,他们肯定能吃上羊肉的。”
吃饭时,刘一珠发现,工人个个端着饭碗,远远地望着羊圈,谁也不愿前去丢把草,有时羊渴得“咩咩”直叫,也没人肯去兑碗水。
刘一珠就把实情告诉了闫总,还问,闫叔叔,羊肉不让工人师傅吃,那羊肉汤也不能喝一碗吗?闫总没料到小珠恁有心思,点燃根香烟,笑着说:“好,小珠的建议有道理,下次每人一碗羊肉汤。”
建议得到首肯,刘一珠感到少有的畅快。
大概有一段时间了,刘一珠发现,窦师傅再也没杀羊了。闫总不回来,羊可不是乱杀的。窦师傅一本正经地说。
这天终于逮住了闫叔叔。
下车后,闫总递给迎上来的刘一珠一瓶纯净水。闫总抚摸着刘一珠的肩膀,爱怜地问:“小珠,累不累呀?那羊肉汤咋样?”
“累啥累,厂里生活可有意义啦!”刘一珠高兴地说,“羊肉汤泡馍,吃得工人们干活更带劲了。”
“我决定,羊圈里的那些羊,定期杀一只,来改善工人们的生活。”“啥?羊肉那么贵……”
“唉!”闫总晃晃大肚腩,叹一声,“上边要求严了,他们不敢来厂里吃了。”
“也好,不吃不腐败!”刘一珠大人一样说,“我看这羊应该叫工人们多吃。”
“小鬼!”闫总笑了一声,又舒缓地说,“厂里全靠工人支撑的,亏谁也不能亏了他们。”
“好啊,我这就告诉他们去!”刘一珠说着,一溜烟跑了。
窦师傅大显身手,一只大黑羊鲜美的羊腥味迅疾逃逸出厨房,钻进工人们的鼻孔。瞬间,一阵阵吸鼻翼的响声风一样溜出厂房。
到了吃饭时间,刘一珠发现,一个穿白背心的工人左手端着碗,右手拿把青草,走到羊圈前,把青草丢下,才恋恋不舍地去厨房。
接着,刘一珠惊讶地看到,陆陆续续走过来吃饭的几十号男女工人们,都是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把青草,依次到羊圈,望望昂着头的羊,像天女散花一样撒下青草。然后,意犹未尽地再去厨房打饭。
“你们能吃上羊肉,多亏了小珠。”窦师傅的话从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传来,“我相信,这孩子会有出息的。”
“俺也给羊喂把草!”刘一珠找片青草地,唰唰拔下几把,扭身穿过正午热辣辣的阳光,朝羊圈迈去。
站在窗前,闫总无意中目睹了这一幕。那一刻,他感到他的小厂从没有这么开阔,没有这么亮堂。
这时,一声底气十足的羊的叫声,“咩——”
(选自《山东文学》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