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沙威警长》(文字沈轶伦、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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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警长
沈轶伦
那个女孩被大人团团围住,如困兽。
因此当他走进房间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圈成人的背影。等他走进人群,才真正看清她——身量不过大人的一半,套着件有些脏的校服,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老师喝令她扬起头来,回头对他说:“警察同志你看,就是她,这个贼骨头。”
他和女孩的脸打了照面。她脸上有掌掴的红印。脸上交杂着恐惧、无助和兀自强撑的不在乎。没有一滴泪。
不断有师生走进办公室,挤过来看一下、指指点点。而女孩的父亲正满面怒容地站在一边,作势还要再打。此时又凑课间铃响。一片喧嚣中,警察看着那女孩的小脸,心忽然安静下来。
“警察你看,这种盗窃犯……”一位大约是负责人的老师凑过来说。
“盗窃不盗窃不是你说了算。”他毫不留情地打断老师的话。那老师被他的架势唬了一跳,立刻噤声。警察接着重复道“盗窃不盗窃,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而且盗窃罪定案认定有相关标准。她现在偷一块橡皮,你们就一口一声犯人叫她,不可以的。”
老师们不响了。
警察把女孩从人群中拉出来,拉到一边,蹲下身轻声问她:“叔叔问你,你拿了同学的这块橡皮,是因为觉得这块橡皮很好看对吗?”女孩看看他,不出声地点点头。他接着说:“那叔叔和你说,以后啊,你如果觉得橡皮很好看,就问同学借来用一用好吗?如果同学不肯借给你,你就回去告诉爸爸,让爸爸给你买一块,但不可以擅自拿别人的东西了,好不好?”
那女孩听着这话,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警察,就这么一刹那的对视,如同堤坝的忽然崩溃。那女孩哭了。在老师把她捉去办公室的时候,在闻讯赶来的父亲当着众人面打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流出的眼泪,现在夺眶而出。
警察说:“真的,老师们怎么能这样对她呢?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并不完全懂事,大人们一朝说她是小偷,她就真的会觉得自己是坏人,会带着这个
标签过一生,永远不会好了。我们在一线,看得太多了。”
说完,警察喝了一口饮料,那天在饭桌上,大家都停下筷子静静听他讲这个故事。警察接着说,“其实,我小时候也遇到过一次。想想我的老师是怎么对我的。”
警察说:“那个年代,我们中学有校办工厂的,学生课余都要去工厂做工。工厂生产刀片,一包500片,少两片谁看得出?好玩嘛,所以我们同学们哪个没偷偷抽几片带回去。但后来有一次,老师发觉了,就把偷过刀片的同学都留校,逐一带进房间谈话。”
“轮到我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吓死了,以为老师肯定要骂死我了,说不定要送我去工读学校了。但我的老师那天特别和颜悦色。我到现在还记得,记得他对我说,‘你是团干部,一直都是好学生,为什么要拿刀片呢?别人都拿,不等于你也要一起拿啊,对不对?当然,如果你真的需要刀片,老师这里有,以后你和老师说一声,到老师这里来拿就可以了,好不好?”
“那一天下午,”警察有点动感情地说,“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办公室的场景,那老师的样貌,他俯身对我说话的语气,我永远永远都记得。没有他,就没有我今天。我一定就会内心认定我就是坏料,哪里还能长大做警察呢?我感谢他在那一天教育了我,哪里像现在这两个老师,小孩子做错了事,他们首先想到是叫警察来处理,把自己作教师应该承担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别人要给警察敬酒。警察谢绝了,说自己第二天要执勤,因此这晚也必须滴酒不沾。他放下那个空酒杯,自顾自地笑笑说,“我想过的,做了警察,也不必非做成沙威警长。”
座中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笑了。没人去倒酒。但这个新年前的夜晚,饭桌上涌动一股暖意。
(选自2016年12月29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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