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分儿呀工分儿

赵新

那时候说，分儿，分儿，社员的命根儿。

这里所说的分儿是指生产队的社员们上工干活挣来的工分。社员们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忙碌一年，年底结算时全凭工分多少分钱分粮食。如果你劳力少人口多，你挣的工分还不够你一家的口粮款，你得给生产队拿钱。你必须马上拿出来，那些工分多的人家瞪圆了眼，等着分钱呢。

所以“分儿、分儿”的话，是大家总结的，是很精辟的。

沟里村第三生产队的德庆老汉，就是一个典型的把工分儿看作命根儿的人。德庆55岁，个头不高，筋骨壮实，精神饱满，干活利落。德庆上有父母，下有孙儿，一家12口人老的上不去马，小的拉不开弓，吃喝穿戴全靠他和儿子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夏天的晚上，老汉争着抢着给队里看场看瓜，因为看场看瓜都会补贴工分；冬天的夜里，老汉一举把被褥搬到饲养室里，因为饲养员也给补贴工分。最有意思的是，德庆给他的孙女起名叫芬儿，给他的孙子起名叫根儿，分（芬）儿者，命根儿也，提醒全家切莫忘记了挣工分儿！

可是在这个月初核对上个月的出工情况时，德庆和队里的会计二旦有了分歧：德庆记的是上个月30天，自己满工满勤，每天10分工（早晨2分，上午4分，下午4分），总共300分；二旦记的是，上个月30天，德庆总共入了298分工，差一早晨不够300分。

生产队的账目自然是会计说了算，不能听信某个人的。

德庆很激动，红了脸问：二旦，你为什么少给我记了2分工？那不行！

二旦说：姑父，咱俩无仇无冤，亲戚里道，我为什么给你少记？

德庆把桌子一拍：没有少记就少了我两分工？你赶紧给我查一查！

二旦就在生产队的记工薄上查，德庆就在自己私设的小记工本上查。查来查去查到了上个月2号，那一天生产队的记工薄上德庆是8分工，而德庆的记工本上记的却是10分工，多出了早晨的2分工。

二旦问：姑父，那天早晨你在哪里干活？有谁能够证明你在那里干活？如果有根据有证人，我可以把工分给你改过来。

德庆想啊想啊，越着急越是想不上来。

二旦说：老人家，想不上来算啦。满打满算2分工，二五眼的事！

德庆反驳说：谁说二五眼的事？我非得把它想上来，那是钱那是粮食！

那一天德庆一边干活一边想，太阳落山了也没想上来。

那一天德庆一边吃饭一边想，午饭晚饭都吃了，还是没有想上来。

睡觉以后接着想，半夜三更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了。老汉大为兴奋，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气喘吁吁地跑到会计院里，敲着人家的窗棂说：二旦你醒醒，我想起来了，我可想起来了！

二旦被他闹醒了。二旦很不高兴地说：姑父，你咋呼啥呀？你想起什么来了？你黑更半夜不睡觉……

他说：二旦，天不黑，天上有月亮……

屋里响起沉雷似的鼾声，他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他怀疑二旦那是假睡，是那小子耍花招。

第二天早晨他告诉二旦，那天早晨的事情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早晨他和老队长一起干活，两个人在村西给枣树喷药。他说二旦，你把那2分工给俺记上吧，求你了。

二旦特认真：姑父，不能记，老队长已经去世，他还能给你做证明么？

德庆跑到老队长的坟头上，一顿嚎啕大哭。他哭老队长命苦，本来正干着活，却在地上跌个骨碌就走了，死得太快太突然；他哭老队长一走没人给他做证人，他那2分工是白干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哭自己已经50多岁了，说不定哪一天也会像老队长一样，在地上跌个骨碌……

又到了下一个月的月初。又到了会计和社员们核对上个月出工情况的时刻。

二旦在会场里念道：梁德庆，上个月入工31天，满工满勤，计310分整。

德庆立刻站起来：二旦，不对！我上个月不是满勤，而是缺了一个早晨！

二旦很惊诧：你缺了哪个早晨？

老汉说：那天早晨我在老队长的坟头上哭昏了头，没有办法再去上工！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