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似箭

刘向阳

宝成头脚进家，气儿还没喘匀，手机便一遍接一遍地响了起来。还没容爹娘唠上几句嗑，宝成就跑了三次茅房。宝成娘忍不住问老头，他爹，宝儿是着凉了？咋老往茅房跑？宝成爹磕了下旱烟袋答，不对，好像是有啥事瞒着咱。宝成娘不信，能有啥事瞒着咱？那他咋不当着咱面打电话？宝成爹的分析让宝成娘不能不往心里去了，可也是，啥事呢？咋还背着亲爹亲娘呢！

宝成进家那阵子，村里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有了鞭炮的动静。都到了大年30的后晌了，才把丈夫宝成盼回来，懂事儿的杏儿，便由着公公婆婆同丈夫亲，自己一头扎到灶房准备年夜饭。就在宝成陪着爹和娘，在院当心放那用竹竿挑着的五千响爆竹的当口，手脚麻利的杏儿已经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摆齐了。

一家四口围坐到桌前，宝成爹将儿子斟满的一盅酒呷了。在往桌上撂酒盅时问，宝哇，你一走就是一整年，这回能多待些时日吗？宝成边给爹倒酒边答，爹，待不了多少时日，工地缺人手。宝成爹又将儿子斟的第二盅酒呷了，说，屯东王家二蛋和屯西赵家石头没到腊月25就回来了，说是要过了正月才走呢，你咋的也该过了正月15呀。看到儿子面露难色，宝成娘赶紧替儿子打圆场，咱宝儿是领导，二蛋和石头哪能同咱儿子比！过了初十就走吧。屁，不就是个小组长吗？不就是管了10来个人吗？还不如俺这个自然屯小组长呢，俺管着全屯36户一百零8口人，也没你那么忙！宝成刚要张嘴，被妻子杏儿投过来的眼神制止住了。在杏儿的张罗下，年夜饭又恢复了喜庆的气氛。

杏儿是随着大年初一的第一声鸡鸣醒的，侧过身看着睡在身旁的丈夫那浓眉大眼的模样，爱得杏儿又贴紧了丈夫那浑身肌肉疙瘩的身子，回味着昨晚后半夜上炕后丈夫那个虎势儿，脸便发烧了。还是去年正月28与丈夫结婚后，在丈夫二月二走前，与丈夫办过几回那事儿。快一年了，才又挨上天天盼夜夜想的身子。可听婆婆昨晚在饭桌上答应丈夫过了初十就走，心里着实舍不得。可又一想，丈夫在外面是干事业，一年寄回家好几万。比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侍弄那几亩地强多了。走就走吧，但愿能在没走这几天怀上孩子，也省得公公婆婆整天叨叨抱孙子了。想到这，杏儿感到自己的脸烧得更邪乎了。

按祖上传下的老例儿，大年初一是各家相互串门拜年的日子。杏儿把一家人大年头一顿的饺子包好了，又将屋里院子扫得一根草刺儿都不见后，才走进西屋，想叫丈夫与自己去东屋给公公婆婆行拜年礼。可丈夫还在酣睡中，杏儿便不忍心叫了。杏儿是心疼丈夫，坐了一宿的火车，接着又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长途车，还走了三四十里的山路，多累呀！

就在杏儿打定主意让丈夫再多睡会儿的当口，丈夫的手机响了，不是长串的铃声，是短促的几声。怕吵醒丈夫，杏儿赶紧将手机从枕头旁边拿到手上，就在选择放手机的地点时，出于好奇，杏儿轻轻地按了一下键，手机的屏幕上立刻显示了短短的一行字。

短短的一行字，给杏儿原本喜幸甜蜜的心情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从头冷到了脚后跟。杏儿轻轻地将手机放回原处，强忍着没有让泪掉下来。

过了大年初一，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宝成爹和老伴儿早早给亲家备了一份厚礼，催促儿子宝成快些陪杏儿去老丈人家拜年。杏儿强装着笑，跟着一手拎着礼盒一手抱着酒坛子的丈夫，出了家门。

太阳才刚刚偏西，宝成和杏儿就回来了。看着俩人都不太乐呵的模样，宝成爹问儿子，咋了？大过年的，惹老丈人生气了？宝成赶紧否认，爹，没，俺岳父岳母高兴着呢！

宝成娘将杏儿拉到一边，偷偷地问，杏儿，咋啦？有啥不痛快的事甭瞒着娘。杏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头刚靠到婆婆的肩上，泪便哗哗啦啦地下来了。娘，宝城说他明天就走！啊，这么快？不中，一家人还没咋热乎就走了，心野了是咋地？宝成娘心都气哆嗦了。

面对爹的质问和娘的挽留，宝成嗫喏着解释，盾构机出了点儿故障，影响了掘进进度，我要是不回去，就要影响地铁7号线的整个工期！

张口是缺人手，闭口是影响进度，好像那地铁线没了你就建不成啦！宝成爹虎着脸吼着，刚离开大山一年，心就野了，就会撒谎了，编着法儿地骗你爹你娘，还有天天盼着你回的杏儿，天地良心，你还对得起谁？宝成娘一旁抹着泪说，留得了人，留不住心哪，明儿拾弄拾弄就走吧！

宝成的心确确实实飞走了，飞到了他时刻牵挂着的那座城市。宝成已经顾及不了爹娘，还有杏儿的感受，第二天，早年就踏上了返程的路。

当看到无菌舱内病床上的小女孩随着自己的500毫升血的注入，苍白的小脸蛋儿渐渐有了些许红润，睁开了毛茸茸的大眼睛，冲着自己甜甜地叫了声，宝成哥哥，妞妞想你！宝成流泪了。

还有一个人也在流泪，那就是一直躲在门外的杏儿。她已经在医生那知道了，妞妞是个患了白血病的14岁小女孩，还知道妞妞每隔几天就得补充一次血，妞妞的血型是极其稀缺的“熊猫血”，全市才找到三个血型相配的志愿者，丈夫就是其中的一个。

杏儿走到丈夫身边，将丈夫轻轻搂住，抬起泪眼说，宝成，你这是积德行善，爹娘和俺都会体谅的！

（选自《短小说》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