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杨晓敏

王九夜里出来赶贼，不小心把脚给崴了。当时疼得厉害，蹲在地上起不来。贼听王九一声一声哎哟，也不跑了，停下来回头张望。王九说，狗日的贼哟。贼说，狗日的你哟。王九听贼的口音陌生，知道不像是本地三里五村的贼，就不敢骂了。

四周黑黑的一片。显然已经后半夜了，村里的人都睡死过去了。王九见贼站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就说，你赶紧走吧，我不捉你了。贼说，你崴脚了吧？黑暗里奔跑，是要注意脚下的。你一心只顾赶我了，哈哈，报应了吧？王九不敢承认自己的脚崴了，说，你才崴了脚呢，我好好的呢。贼说，你好好的蹲那里干什么？起来赶我啊？

贼如此地张狂，王九还是头一回遇到过，心里十分生气。可是生气也没用，脚崴了，不敢沾地，一沾就疼。王九摸索着边上有块大石头，就坐上去，说，我捉了你又有什么用处？炖了吃肉？没味道，剥了皮做皮鞋？穿不上几天就坏了。你走吧。日后再也别来就是了。

贼说，别净说些没用的，快起来赶我啊。你不赶我，我跑起来也没意思。王九说，你这不是贱骨头吗？好好的做什么贼呀？贼说，快过年了，我们贼也得过年啊。王九说，村里人家的年货少了那么些家，是你做下的吧？贼说，大伙匀匀，这年才过得有味道。不能你们吃肉，我们贼眼看着流口水吧？

王九想想，贼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可是再一想，贼这是在狡辩哩。就说，我们置办年货，化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啊。贼说，我们偷年货，也起早贪黑，也辛苦啊。王九不高兴了，说，你们辛苦个屁。不劳而获这是。贼说，我们出来偷，难道不是劳动吗？而且还要担着风险。万一被你们捉住了，不是送派出所关了，就是揍个半死。哪里像你们那样，一点风险也没有？

王九哼了哼，胡说。我们也不是没有风险的。比如种地吧，要花钱买种子买化肥，还要买农药。遇到年景好，能多打一些，要是遇到年景坏呢，旱了，涝了，就得抹眼泪了。再说一亩地打的粮食，能卖几个钱啊？出去打工呢？咱农民进城，哪个不想欺负欺负你？你就是哭，也找不着地方啊……

贼说，你进城也受过欺负？王九说，今年吧，我就进城打工了。在个建筑工地，讲好了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一千块钱，可得年底给。我白天黑夜做，手上伤了一回又一回，中间还生了一回病。病倒不是多么重，可治病就拉下了好几百的饥荒。可到年底要回家了，老板说这工钱还没要到手，一人只能先给五百块，我呢？还了生病的饥荒，就剩下两百块了。回来路费一百，剩下一百，买了二斤肉，一瓶酒，一条鱼，两挂鞭炮，这就是所有的年货了。我老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一个，老娘一个，老爹一个，算算五口人，年三十一顿饺子，一挂鞭炮，初一一瓶酒，一顿饺子，一条鱼，一挂鞭炮，这就把年糊弄过去了。要是你把这些都拎走了，我这个年就比杨白劳都要惨了。

贼说，杨白劳是谁？王九说，有个戏叫《白毛女》你知道吧？里面喝毒药死了的就是杨白劳。贼说，杨白劳他为什么要喝毒药啊？王九说，过年了，地主来逼债，还要把他闺女抢回去顶债，过不下去了，不死能怎样？

贼啊了一声，你是说，这个年你过不下去了，你也会喝毒药？王九说，毒药我不会喝。喝死了，一家不就全完了？我爹娘，我老婆，还有孩子，哪个不得靠我？我死不得哩。贼说，那你怎么办啊？王九说，我还没想出来。兴许……兴许我会出去杀人吧。贼说，杀人不好。杀了人，你也活不成了。那还不跟喝毒药差不多？

王九说，要不是我脚崴了，不敢沾地，我也跟你一块做贼吧。去偷别人家的年货。贼笑了一下，说，那你把人家的年货偷走了，人家怎么过年啊？王九说，我不去偷穷人家的，专找有钱人家偷。反正他们有钱，偷了他们还能再买。要是偷了像我这样人家的年货，只怕他们也要出来偷了。那些脑子不会转弯的，兴许就喝毒药了。那我不就害了人家了吗？

贼停顿了一会儿，小声问，你的脚真崴了吗？王九说，这个我能蒙你？要是不崴，我能蹲这里起不来？我家就那么点年货，一块肉，一条鱼。爹娘老婆孩子都眼巴巴指望着，我会不拼命赶上你，抢回来？

贼想了想，觉得王九说得有道理，就说，你自己村的路，你还能崴了脚，真是。王九说，我不是心里急嘛。人一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贼说，看来你是个实心眼的。王九说，如今实心眼的人吃亏啊。要会花言巧语的，我也不会叫你笑话了。贼说，我笑话你了吗？王九说，你偷了我的年货，还不赶紧跑了，搁这里站着，不是笑话我吗？贼说，我没笑话你。

王九说，你没笑话我，你就拎着东西，走吧走吧。要不等天亮了，村里人出来，碰到了你，把你捉住了，你也完蛋了。再说天这么冷，冻感冒了呢？还得我送你上医院……

贼朝王九这边走了几步，突然把一团东西丢过来，说，我可不敢让你送医院。我还得回家过年呢。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算今晚我白忙活了。你也别弄感冒了。回去过个好年吧。说完贼把身子一闪，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色里。

王九喊了几声，贼没再回应。他就把一直抓在手里的手电筒弄亮，发现贼丢给他的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他起来，一只脚跳着过去，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五五七七的东西，有好几块猪肉，还有好几条鱼。再翻翻，竟然还有一包冻虾和一只拔光毛的冻公鸡。王九掂量掂量，怕没有二三十斤。

王九找了一根棍子拄了，拎着布口袋，一拐一拐回家了。

（责任编辑 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