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婚》(文字丁立梅、插图孙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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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婚
江苏东台 丁立梅
好多天前,他就兴致勃勃地和她谋划着,怎么度过属于他们的金婚。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他说。她点头同意。婚姻50年,多不容易。
她不懂什么金婚不金婚。他说到金,她来了精神,她说,你还没买过金的东西给我呢。他豪爽地应,买,买,到那天,我一定买。她便小女孩般地撒娇,那我要金戒指。我还要金手镯。我还要金耳环。这些,是她企盼了一辈子的,村里的妇人都有,就她没有。他统统答应,好。她便笑了,脸上的皱纹,花瓣一样盛开了。
日子其实一直紧紧乎乎结结巴巴着。他的家底薄,兄妹多,爹娘又过世得早,都是他这个长兄带大他们的,长嫂如母,她跟着他,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享过。
好在我们的儿女争气,他说。这是她的开心果,他一说到这个,她脸上的笑,就藏也藏不住地满溢出来。四个儿女,个个出息,她吃再多的苦,也甘之如饴。
你是我们家的功臣啊,他握着她青筋盘结的手,由衷地说。岁月的风,早已吸干她曾经的水灵饱满,她像块干涸的河床,裸露出苍白的筋骨。他看着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这么些年,要不是她的吃苦耐劳,勤俭坚韧,他们这个穷家,哪里撑得下来。他更感激她的是,她虽大字不识一个,却深明大义,硬是把子女一个一个培养成了大学生。
你看,这一晃的一下,你都七十三了,他怜惜地拂去沾在她发上的草屑。如果真有来世,下辈子他真想再娶到她。——他为自己的孩子气,笑了。
她打掉他的手,恼道,哪有七十三,才七十二好不好。离过年尚有好几天,她离七十三便还远着。他赶紧称,是是是,才七十二的,咱不老。
金婚的日子终于到了,他们这天没去地里干活,而是并排坐到屋檐下,商量着怎么庆祝。他们养的小黑狗很粘他们,绕着他们的脚跟转。他伸手驱赶,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她拦住,来,五小,别听他的。小黑狗高兴地跳起来舔她的手。她说,坐下。小黑狗便听话地坐下了,仰着头,孩子一样地看着她。她摸摸小黑狗的头,叹道,还是五小好啊。小黑狗是顺着儿女们排的,排行老五,叫五小,她给取的名。孩子们大了,一个一个鸟一样地飞了,一年里难得见上几回面。她想他们。
要不,让孩子们都回来,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他提议。
她想了想,拒绝,孩子们都忙,不要麻烦他们。神情里,却是恋恋的,若是孩子们都能回来,那该多好啊。他看出她的心思,当即拨通大女儿的电话。大女儿在镇上上班,离家最近。电话接通了,还没等他说话,大女儿就在电话里叫起苦来,爸,我这几天忙死了,轮到我上夜班,天天捞不到觉睡。他把要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忙说,那你忙吧。
他又拨通大儿子的电话。大儿子离得最远,在北方一所大学里教书。不过现在交通发达,坐火车到家,也就两三个小时。这回他先说话了,他问大儿子,能不能回家一趟。大儿子不解地说,爸,没几天就过年了,到时我一定回家的。他坚持,要回你现在就回吧。大儿子笑了,爸,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我现在哪里走得开,这几天都有会议要参加的。他听着,默默扣了电话。
现在剩下二女儿和小儿子了。二女儿是记者,整天奔东走西,没个闲时,电话根本不用打。小儿子在县城,工作倒是轻松。他一个电话打过去,这回,他直奔主题,说,今天是我和你妈的金婚纪念日,你能不能回家?
小儿子开始没回过神来,等明白过来,小儿子在电话那头哈哈乐了,爸,你这浪漫的,还金婚呢!我今天没空回去,要送小子去学英语的,你和妈就自己做点好吃的吧。
小儿子嘴里的小子,是他们的小孙子虎子,小家伙念小学四年级了,聪明伶俐,成绩好得很。小儿子一提到小孙子,他和她赶紧说,孩子的学习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