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哥
胡逸仁
矮哥姓什么无关紧要，关键是他矮，矮得出奇，矮得爹摇头、娘叹气、姐姐抹眼泪。人矮脚短，走路不用看天，只担心那脚下，怕踢着石头，怕碰着门槛。下雨天，矮哥不用伞，看见哪个披蓑衣的，钻进那棕叶摆子便是。到家了，矮哥说谢谢，披蓑衣的客气，说，矮哥，你谢啥子，你的脑壳把我的腰挠得痒痒，我还要谢你呢。矮哥笑笑，一家人笑笑。等人走了，娘摸着矮哥的头，说，我的矮哥吔，你还会长高一点啵？这么个样子，怎么找堂客哟！
矮哥默不作声，在大路上悄无声息地行走，小心翼翼地抬步，一块块石子大而锐利，矮哥分外小心。迎面走来两个人，刘婶正数落她那爱哭鼻子的儿子，你哭，你哭，还哭，叫你长成矮哥那样！小孩正巧抬头，看见矮哥，立马将一声泣哭吸进鼻孔，强迫地止住。刘婶很尴尬，说，矮哥，我不是说你，是说我这不听话的小子。矮哥说，没关系，我晓得，你说得对呀。转而帮助刘婶教育那小子，说，别哭啊，男子汉，不兴哭的，再哭，长成矮哥我这样。那小子破开闸门，嚎啕长哭起来。矮哥飞似的跑了。矮哥跑到村子东头，看见瘦瘦高高的刘大爷踢了一块石子，就要扑到在地。矮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肩扛了起来，却撑不住，跪了下去，刘大爷压在了矮哥身上。一老一少坐在地上，笑了起来。刘大爷说，矮哥，你是好样的，就是我这老骨头贱，压坏了你。矮哥说，大爷，您客气么得，怪我这根立柱太矮，撑不住您，等我长高了，您老再摔！哈哈！那时，矮哥二十有六。
那年，镇上新修了一个市场，门面对外开放。矮哥绕市场走了七七四十九圈。矮哥回家，对娘说，我要买个门面。娘一屁股坐在那苦心积攒的一包钱上，说，儿吔，这钱是我苦熬着省下的，想给你买个堂客，哪怕她颜面差点、脑壳进水，我也要抱孙子！矮哥给娘跪下了，说，我的老娘呃，人活一世，得下狠心干一场，你不给我买门面，我就打光棍，我铁了心了！娘抹着泪，转过背把钱扔给他。姐姐偷偷给点儿，刘大爷借了五百……店面就勉勉强强开张了。矮哥在市场上磕磕碰碰卖起了蔬菜。矮哥的蔬菜卖的不是吆喝，矮哥说，秤你自己称，货你自己选，我就图个信任。买菜的说，矮哥你称吧！矮哥说，你放心我就感激了，我也不敢少你的秤，你大块头一发难把我踩成粑粑！主顾都笑意盈盈，生意出奇地好。
第二年，矮哥扩张了门面，不卖小菜了，杀牛宰狗。矮哥杀牛刀法奇准，一刀进去，那血扑哧喷出，牛便颤颤死去。身后铁笼子里的狗有些惊乱，矮哥回头，眼一瞪，短而肉的食指隔空一戳，那狗便惧怕不已，恨恨地埋头趴下。矮哥杀牛宰狗，现杀现卖，从不注水，生意越来越好，竟传了开去。
后来，矮哥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比矮哥还高一头，跟着跑前跑后，在婆婆面前百依百顺，在矮哥面前低声细气。有时候，女子送得饭来，招呼矮哥趁热吃。矮哥故意粗声粗气地说，没看见我做生意吗？顾客是上帝，上帝怠慢不得。女子赔笑道，是，矮总，你教训得对。主顾挤眉弄眼笑成一团。
矮哥的小屋早被掀了，一座带小花园的洋楼拔地而起。墙泛金光，灯泛银光，矮哥娘的牙齿泛宝石光。孤老刘大爷被矮哥接进了门，当爷爷供养着。刘大爷喜欢在月下拉二胡，矮哥说，给您建个亭子吧。于是，他便在东头建了个琉璃瓦白柱头的赏月亭。刘大爷唤来几个老友，在亭中缓缓拉琴、品琴，把柔暖的月光拨得悠悠扬扬。
刘婶那爱哭鼻子的小子，早已人高马大，将头发染得黄黄，整天无所事事。刘婶仰着脖子指着儿子的鼻子训到，你是吃错了奶还是怎地，不干一点正事，也不学学你矮哥，白手起家，硬干出了这份事业……矮哥正好路过，大大方方跑过去，操条椅子站上去，拍拍黄毛小子的肩，说，兄弟，你娘说得对呀，人活一世，得下狠心干一场，来，跟矮哥喝两杯去，矮哥正好有个想法，咱一起干！
黄毛小子仰着头看着矮哥，说，我的矮哥吔，我服你了，你下来吧，你太高了！
（选自2012年5月7日《常德民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