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 牛
吕海涛
开阔的清水河河滩上，到处是看热闹的人群。人山人海，比清水河的鹅卵石还要多。安静的河水陡然兴奋起来。
比河流兴奋的是人群，比人群更兴奋的是那些红了眼的斗牛。
“老黑”已经是两连冠了，今年是一场卫冕战。它洋洋得意地看着那些欢呼的观众，高亢地“哞”了几声，一副王者的霸气和自信。
它的主人徐福老头却有些担忧，他紧张地看着那头外号叫“铁锤”的斗牛。太厉害了，那牛。进攻凶猛，却又特别聪明，真像梁山那个“黑旋风”李逵，尖角就跟两把板斧一样。
过五关斩六将，明摆着的，最终要和他们家“老黑”一决雌雄的，一定是这个家伙了。
七年前，他从莲花镇牛市上，相中一头纯黑的小犍牛。小水牛摸样俊俏，活蹦乱跳，他一看就喜欢上了。那人一说出来，老徐几乎没有还口。他的宝贝值那个价。
小牛一带回来，全家人都喜欢。老徐说，给它叫个名儿吧。二儿子嘴快，说，干脆叫老黑。老徐嘿嘿笑了，拍拍儿子的头，又摸摸小牛的头，说好名字。
一年很快过去了。小黑牛长成壮汉了。老徐家几十亩水田，老黑轻描淡写就能犁完。老黑成了老徐家不可或缺的一口。老徐经常把老黑拉上，到清水河给它洗澡，给它梳理毛发。牛很懂事似的，知道老徐对它的好，拿舌头舔舔老徐的脸和手。老徐很开心，唠唠叨叨跟牛说了不少家常。
从哪年开始，寨子里又开始喧腾着斗牛。旅游开发，让本来沉寂静谧的寨子禁不住骚动。乡里说，斗牛这个老传统，要让它重新绽放异彩。头牛的奖金起步就是万元。
重赏出勇夫。俩儿子回来左缠右磨。
阿爹，你那训牛的技术，寨子里谁能相比。老徐抽着水烟不吱声。
阿爹，咱家老黑拿个牛王绝没问题，总不能让它怀才不遇吧。二儿子念过高中，说话斯文酸醋的。
哎！不是阿爹固执，斗牛伤牛啊。
俩儿子说服不了老徐，就去动员阿妈。嘿嘿，一物降一物，阿妈的话阿爹总要掂量掂量的。果然，老徐开始同意参加斗牛了。放下多年的训牛手艺又有了用武之地。
前年，老黑第一次参加斗牛赛，就得了冠军。俩儿子腰里揣了钱，跟在阿爹牵的牛后面。老徐低头只顾走，别人的羡慕、祝贺他都没听到似的。
去年，老黑依然拿了冠军。俩儿子腰里别了钱跟着，牛前面的老徐却有些开心。说真的，他为老黑骄傲。不管谁问他，他都是点头，咧着嘴笑。
老黑和铁锤最终走到了决斗席。就像两颗硕壮的子弹，它俩几乎同时攒足了力量向对方射去。沉闷的撞击，老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观众在清水河两岸的高坡上疯了一般，为两头红了眼睛的牛不断加油。
老徐禁不住把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真想变成他的牛啊，哪怕变成牛尾巴，能跟他的老黑在一起。
两只牛且战且走，像两个超重量级的拳击手，在赛台上盘旋、窥视、出击。不好，老徐暗暗吃惊。铁锤很狡猾，它看出了老黑的弱点：原来它怕深水啊。
在深水里，老黑渐渐显出下风来。铁锤用角卡住它的脖子，老黑就发不上力。老黑的头部受伤了，老徐终于坐不住了。
老徐的弃权退赛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俩儿子赶紧过来劝爹。咱的老黑不会败的，一出水你试试，铁锤占不了便宜。
老徐很固执，牵了牛就走。大儿子实在忍不住了，发了脾气。阿爹，这可是两万块呢，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老徐这次止住了步，扭回了头。大家松了口气，老徐这是回心转意呢。老徐盯着儿子看了半天，说了一句：它要是你弟，你会这么说么。
阿爹眼里忽然蓄满了圆滚滚的泪花。他们记得当年老黑生病时，阿爹衣不解带伺候了几天。老黑艰难地叫了几声，用苦涩的舌头舔舔阿爹的手，阿爹哭了，泪珠和今天一样肥。
老徐牵了牛前头走，俩儿子一边一个用手抚着牛背。老黑觉得虽然没能替这个家赢得什么，它今天也一样是一只幸福的牛了。
（责任编辑 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