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儿
(山西)袁省梅
天将亮,爷就起来了,轻手轻脚,怕扰了亮亮。可爷还没趿上鞋,亮亮就嘭地睁开了眼睛,爷、爷地唤着,光溜溜坐在被窝。看着亮亮的眼睛,爷问,这眼窝是油布擦的还是胶布擦的?亮亮说,油布擦的。爷说,亮亮的眼窝是油布擦的,三根娃的眼窝常吊个糊糊,胶布擦的。亮亮咯咯笑。
爷让亮亮再睡一会,亮亮不睡,扯来衣服自己往身上套。待爷生了炉子,亮亮也长一片短一片地穿好了,嗵地柱在爷眼前,等爷夸。爷瞅一眼亮亮,笑得紫红亮闪。爷笑,亮亮也笑,笑着,就一拱一拱虫子般拱到了爷的怀里,念,馍花花,菜渣渣,坐下来,穿袜袜。爷教亮亮念的。爷把这些儿歌叫“瓜句”,教亮亮念了好多。
妈妈不让亮亮说那些瓜句,说难听,从城里捎回一摞书,叫爷照着书上的儿歌教亮亮。亮亮还没半岁,妈妈就丢下亮亮进城打工去了。妈妈说,挣好多钱,让亮亮进城当城市娃。
爷不看那些书。爷说瓜句有啥不好。爷教亮亮“你说一,我对一”,教亮亮“花喜鹊,叫喳喳”……没事了,爷和亮亮坐在院子,说瓜句,玩拍手,说一句,拍一下手,爷孙俩的左手右手交叉着拍,你拍他他拍你,玩得热气腾腾。邻居瞅见,就呵呵笑,瞅这爷孙俩。
爷跟亮亮一起念着“馍花花”,到了院子。爷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里有一棵苹果树,好多年了,花儿开得疏疏落落,果子也结得稀稀单单。爷说果子树太单了,独一棵,没心劲结果子。爷看着果子树说,清明时,再栽一棵,一对对,有个伴。爷说苹果树时,看一眼亮亮,说爷还有亮亮做伴呢,果子树都没个伴。亮亮就咯咯笑得得意。
吃了早饭,爷和亮亮去地里拔草。爷在前面走,亮亮后面跟着。爷的手背在后,亮亮也把一双嫩白淡粉的手背在后。爷走得嗒嗒的,亮亮也走得嗒嗒的。路上的人看见了,都哈哈地笑。爷扭头看亮亮一眼,也笑得嘎嘎的。亮亮也笑得嘎嘎的。忽一下,亮亮看见蝴蝶鸟雀了,就伸开双手,跑到前面去追蝴蝶鸟雀。
爷在麦行里拔草,亮亮追完了蝴蝶,也到麦行里拔草,拔出一把的麦苗给爷看。爷嘎嘎笑得紫红亮闪,问亮亮手上的是草?亮亮扑闪了一下眼,正经八百地说,不是。爷说,不是你拔那?亮亮说,韭菜。爷听亮亮说麦苗是韭菜,又嘎嘎笑了一阵。亮亮也乐得蹦高高,又跑去摘花了。蒲公英打碗碗花苦豆花,摘了一大把,别在扣眼里,手里还有一把,就要给爷插。爷坐在土垄上,眯着眼睛,让亮亮插。亮亮给爷的扣眼插满了,衣服口袋也插满了,剩下的别到爷的耳朵上,一边耳朵一朵黄的苦豆花,一边耳朵一朵粉的打碗碗花。亮亮看着爷耳朵上的花,笑得躺倒在麦地里了。爷摸着耳朵上的花,也不摘,看着亮亮,这小捣蛋包呀这小捣蛋包呀。爷一笑,两朵花也跟着索索地抖起来了。亮亮看见,又笑得在麦地打滚。路上的人看见了,也笑,瞅这爷孙俩。
爷张着豁牙嘴,呵呵地笑,伸手在亮亮头上梆地弹一下。爷弹亮亮时,总是先把食指拇指放嘴里哈哈的,给手指充气般。亮亮一看爷给手指吹起,早把头伸给了爷。爷弹完,也把头伸向亮亮。亮亮把食指拇指也放嘴里,哈哈地吹,梆,爷头上细碎的声响。爷作张作势地揉着头,龇牙咧嘴地哦哦叫唤,疼,真疼。
清明时,爷和亮亮给院里栽了一棵苹果树,爷使大铁锨翻土,亮亮使手掌大的小炭锨翻上。爷翻开西瓜大一块土,亮亮翻开苹果大一块土。爷种瓜点豆,亮亮在后面撮土添窝。
清明过后,妈妈接亮亮到城里上学去了。
苹果树开花了,两棵比赛似的繁。豆苗西瓜苗冒着浅黄嫩绿,长得风快。爷给菜园子浇水,念着“馍花花,菜渣渣”。爷到地里锄地,念着“花喜鹊,叫喳喳”……太阳把爷的影子拉得孤单单的细溜溜长。
(选自2010年11月15日《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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