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马贵明

三筐在村口已经张望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看见车的影子。说好了，一点钟准到。

一进冬月门，村子里各家各户就开始杀猪。现在农村，猪肉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杀猪还是一件大事，就像办一场事情。一年到头，平时各干各的，即使是要好的朋友也很难聚到一起，不像城里人，下班了可以约几个朋友到酒店里喝几杯。农村的活计总是零碎而散乱，怎么干也干不完。杀猪了，总要请一请左邻右舍、围子里处得不错的朋友。村长一定要请的，虽然不一定具体给你办了什么事，但毕竟是一方父母官。你就敢保证不开个证明、邻里纠纷给说个公道话什么的?重要的是，你能请到村长是你们家的地位和脸面问题。乡长是请不到了，哪个站办所的头头也行，你的地位还会提高一格。县里各局的领导你是别想了，你要有一个县里的亲属，要千方百计把他请来，最好是在机关上班，不是领导也没问题。县里来的人，你一定要到村口去接，有人问你干什么，你可以大声说：县里来几个朋友。人们总是用羡慕的眼光和口气说：哦!

三筐每年杀猪村长是来的。三筐在村里也算是有点脸面的人，在八十年代他曾经当过一年的副村长，因为在处理一起盗伐林木的案件中收了人家二百元钱而被撤职了，但村里的老百姓还叫他村长。

三筐到村里办事，人家也说，老村长来了。

三筐就觉得比别人高一等。

今年，三筐却憋了一回气。

春天，组里开始重新划分地块。三筐的侄子和组长口角起来，并且动了手。他们理论到村里，村长把三筐的侄子好顿撸。侄子来找他，说村长偏向组长。三筐去找村长，村长说，三筐叔，你就别瞎掺和了，没你什么事。

给他造了个大白脸子。

三筐这个窝火呀，总觉得村长没把他当回事，总想找机会挽回这个面子。

一个夏天他也没找到机会。

进入冬月，三筐看见圈里溜光水滑的两头猪，心里便有了主意，杀猪请客，一定要请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可是，他寻遍了亲戚、朋友也没有一个比村长官大的。

眼看就要到杀猪的日子了，人选只落实了一个，乡农业站的一个办事员。急中生智，三筐忽然想起了在城里饭店打工的女儿。他为这事亲自去了趟县城。

女儿说，我认识谁啊?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再说了，哪个领导会到一个小服务员家里吃猪肉。

三筐说，不是领导，办事员也行。

女儿说，你无缘无故请人家吃饭，谁能去啊，人家以为你有病呢。

三筐说，要不请你们老板?

女儿说，要请你请，我可不想请他。

三筐想了想就自己去找老板。

老板说，好啊，农村的猪肉我最乐意吃了，不像城里的猪净喂饲料。

三筐满脸堆着笑说：那可谢谢你捧场了。你去的时候再带几个朋友，最好是当官的。

老板愣了一下。

三筐说，帮俺们农村人提提气。

老板哈哈一笑说，好说好说，我朋友当官的有的是。

三筐的心总算落了地。

回到村里，三筐开始通知他要请的人，临走时，他总要说一句，城里几个领导也要来的。

今天早晨，三点多钟他们一家就开始忙活了。

为了这顿饭，他特意买了新筷子和从来不用的餐巾纸，又请了村里刀工最好的刘二嫂切酸菜。

九点多钟，他又给老板打了一遍电话，老板说：没问题，下午一点钟准到。可都一点半了，还是没有车来。

三筐急得不行，在心里一个劲地祷告，可别不来。

快到两点了，他终于看见一辆白色小轿车开过来了。

果然是老板。

老板说，你上来挤一挤吧。

三筐说，不啦，几步就到了。我在前面给你领道。

三筐就在前面急急地走，车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三筐的脚步不怎么稳健，但他感觉到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瞅着他和他身后的小轿车。

到了三筐家的大门口，老板下车了，还有一个瘦瘦的男人和两个妖艳的女子。

老板指着瘦男人说，这是张科长。

三筐忙笑着伸出手说，你好，欢迎欢迎。

老板又指着两个女人说，他俩是我的朋友。

三筐说，欢迎欢迎。

三筐又往车里看看，没有人了。

三筐心里嘀咕，不是找几个领导吗?怎么领两个这么艳气的女子。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来了，来了就好。

喝酒的时候，三筐自然和老板、张科长、村长在一桌。

村长说，三筐叔，你行啊，县里的干部也能联系上。

三筐说，哪里，哪里，都是老朋友了。

那天，三筐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