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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清欢》

(2011-11-01 12:15:02)
标签:

清欢

迷惘

杂谈

分类: 中短篇小说
                                        清欢

                                       安石榴

2008年秋天参加一个全国的网络小说大赛,那个赛事要求写手公开自己的真实信息,包括QQ号。赛事如火如荼的过程中,陆续有人和群加我的QQ,网名清欢的就是其中之一。那时我为了不得罪看客,只要加我,我都同意,心里想着理不理你可就是我说了算了。等赛事结束,我已经在这个小圈子里拼杀得颇有斩获,同时也发现似乎对圈子有所依赖。但我不是总上线,偶尔去看看,总能遭遇清欢,她不是给我留言,就是闪闪地叫我。有一次闲聊中我瞟了一眼她QQ的标签,“人生有味是清欢”,大抵这就是她网名的由来吧,我心中善意地笑了一下,我们没有就她的标签展开探讨,因为无需探讨,人生的清欢是易得的吗?尤其对女人这样一种敏感的动物?但,很有意思的是,她不写东西,却是个很好的读者,我心里暗暗地称她是伟大的读者,就像那位诗人说的,要么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要么成为一个伟大的读者。

我的意思是清欢很有文学品位,是作家很难忽悠的那种读者。我的依据是我参加的那个赛事采取淘汰制,不是一篇小说拼到底,而是一轮一篇一拼。我每一轮一出场贴出新的小说,她准沙发,而且洋洋洒洒一通指点江山,老实说你不在乎都不行。有时候我看着清欢的评语,就会感叹所谓文学就是人学这句话。它可真是给力,如果没有对人深刻的洞悉,也许真的写不好,也读不好。

她早就知道我和她同城,当然还是我莫奈何公开身份的缘故,而我是稍后才知道她是个会计,工作与文字不沾边。有一次她路过我的单位,一时心血来潮上楼见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都是女人,岁数又相当,都到了不注重外在的年龄,但是,第一面还是让彼此感觉很舒服。我们午间恰好都没事儿,就一起吃个饭。那个饭店非常大,非常气派,而且比较厚道,不往死里宰客。食客大抵都预定雅间,我们作为散客自然选择那个一楼巨大的开放式餐厅。我们相对坐下,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可能都是那种对雨十分敏感的人,结果非常默契,两人一声不吭,平心静气地呆呆看雨,直到大雨转成中雨,再转成缠绵的小雨。我们就是听着雨声看着雨痕吃完饭的,没说几句话,是的,的确没有。我以为,说不定也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才会这样吧。可是,清欢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喝一杯吧。她这话说的很有国际情调,我当然意会她不是说喝一杯酒,甚至咖啡,果然,在这座楼的七层静吧,我们一人一杯矿泉水。

清欢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看算不算是个素材。我并不觉得她的举动突兀,真的,人啊,我觉得,你得相信自己的感觉,再说,我说过,她是个“伟大”的读者。我点点头,于是,她就讲开了,她说——

这个故事在我的脑子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怎么讲。我今天终于决心讲给你,其实是一点自信也没有的,不是我描绘不了它,而是我拿不准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个女同学,和我同龄,还很年轻的时候,她谈了恋爱,接着就结婚。结婚两个月,肚子里孩子一个月的时候,她丈夫卧床了,是一种十分凶险的血癌,只有一条死路。我的同学是怎么表达悲伤的,我实在没有记忆,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所有相关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反正我的同学并没有在一群忧心忡忡的氛围中凸显出别样的情绪,否则我会记得的。大家紧锣密鼓地考虑着一件事,就是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她的丈夫毫不知情,卧在床上。我想他就是在床上体验着巨大的痛苦,那么也许会分出些精力想一想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我只是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可是,流产这件事,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怎么说呢,正在挑明之前的酝酿。我看到双方的父母亲友以亲缘为轴心分成两大阵营,窃窃私语。当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非常吃惊,吃惊极了。那时我很年轻,二十三岁,还没有谈恋爱,体察不到切肤的感受,但是对爱情有非常美好的憧憬,一直相信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可是他们的态度的确震撼了我,即使我那时无从理解,那个情景至今也仍然无法忘怀。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竟然可以在相隔二十年后,重新仔仔细细地回想那些细节,奇怪地发现,再思量这些故事的时候颇有些别的意味。

有一天,我可能实在是闲极无聊了,围绕着这件事把相关的、在此时空出现的人都想了一遍,并联系在一起。我现在忠实地讲给你听,当然,到底有什么意思,我还是不能确定。

在这个事件中,我率先想到的人是我同学的母亲。

我同学的母亲实际上是我们的中学老师,是一个长得有点像老鼠的女人,鼻子眼睛嘴都小巧。嘴,比较明显地向前凸,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显得她有点像老鼠。还是她的嘴,有个特点,尖刻。她教的课程是所谓的副科,历史。我们是理科生,几乎没有人有兴趣和舍得把精力用在副科上。大家在这样的课堂上,比如在地理课堂上会自由活动,做理科习题,看小说,传字条,睡觉或者发呆。但在历史课上,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正襟危坐,连动一下都不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怕她的嘴。她骂人的话不带一个脏字,但脏得让所有的男生女生满面通红,不能抬头。二十年过去了,历史老师骂人的话我一句也记不住,学不了,是真的记不住学不下来,但是那种羞辱人的气场还在,只要比较认真地想一想,还是怕怕的。这个感觉我起初以为我只是个过于敏感的特例,同学聚会时问了一下,引起惊人的共鸣。

对,就是这个母亲,给我同学做出了打胎的决定。

很显然,你不能说我同学的母亲不是出于母爱。女婿的劫数已尽,而女儿只有二十三岁,人生刚刚开始。

但是,有两个问题被挤到了边缘,就是二十三岁母亲对肚子里那团肉肉的爱,还有就是二十三岁成年女人的意志。它们被突兀而来的所谓前途和长远的思谋剥夺了释放和自主的权利。

当务之急是行动,抓紧行动,否则,肚子里的孩子再长大些,就不能做流产只能做引产了。那很麻烦。到底如何麻烦,仍然不是我同学思考的问题。她能够的只是眼圈一红,有点害怕,怕疼。还有什么呢?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至少彼时没有。人在高压下,会泯灭掉部分天性。

我同学甚至无需面对公公婆婆。两家大人已经简单地会晤了一下,议题只有一个,女同学的母亲以一贯的强势主导了这个议题的所有程序。但是我不能不揣度,她恰好代表了双方共同的心声。亲家有默契真好。你想想吧,有多少亲家在儿女问题上能轻易地达成共识呢?回忆一下,购房的方式?女方的定金?婚期?婚礼酒店?没有,很难有共识的。但是他们简单地会晤了一下,不到十分钟,问题解决了。婆婆流下了眼泪,公公和父亲沉默无语,我同学的母亲如何,我不知道,我是故意闪过了她。但是回过头来看,婆婆流的泪是为了儿子呢,还是为了孙子呢,还是为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呢?女人的事情不好说,我懂女人,因为我就是。

你一定看出来了,在这个倒叙的集中在一起的空间中,我还没有提到我同学的丈夫,那个倒霉的癌症病人!我并没有忘记他,一方面他的出场需要我渲染一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另一方面,客观地说,在之前的叙述中,他的确没有登场。我想他是自顾不暇。他倒在病床上,无菌室里,重症监护。还有,就是他的处境或者地位。他的处境危在旦夕,这种状况对人生已经没有影响力,就是说,人们给予这种处境的人只有两种态度,同情或忽略,显然,在打胎这件事上,他被忽略了。你想想,我说过我同学的母亲是历史教师,我在她的课堂上正襟危坐的时候听过她讲二战慕尼黑会议。作为相关国的捷克斯洛伐克连参加会议的资格都没有,被关在会议室的门外,等着听候英法德意四大巨头最后瓜分它的决议。你瞧,这就是历史老师给我的记忆。像捷克斯洛伐克任人宰割一样,我同学的丈夫,彼时的状况就是如此弱势。我猜想,他们甚至是可以不告诉他打胎这件事的,可以理解成免掉他的担心,但我也揣度他们也许打定主意故意不告诉他,以此遮掩他们真实的想法,回避来自内心和外在的某些自责和质疑。

总之,我同学的丈夫,捷克,从现在起,我就叫他捷克了,你知道这名字的来历——捷克躺在雪白的纸箱里,我知道你明白,他是躺在病床上,屋子是长方而白的,床也是长方而白的,人纸片一样苍白地躺在——我的印象里总觉得捷克是躺在纸箱中。我同学在探视他的时候也穿一身雪白的消毒服进到他的重症监护室里。说起来真是令人辛酸,他们还是新婚呢,你知道那时候的人和现在的人恋爱不一样,他们在结婚之前没有做过爱,他们对彼此的热爱和迷恋可能和现在先同居后结婚的人们不一样,当然我不知道,拿不准,好在这不重要。我同学带着大口罩,白帽子,只有两只单纯的眼睛看着捷克。捷克呢,可怜巴巴地咧开嘴笑了,细长而苍白的手无力地扬了扬。我同学说,孩子做掉了。捷克听了,睁了睁眼睛示意他没有听明白,我同学又说,孩子做掉了。捷克慢慢地把头别到一边,然后流泪了。其实他不必别过头去,因为我同学就站在他的床前,捷克就是别了头,眼泪也全被我同学看到了。我同学也就流下了眼泪。我同学那时做了手术的子宫宫缩的疼痛已经过去了,那些痛苦都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宫缩时她没有哭没有闹,默默忍受,站在病入膏肓的丈夫前,她哭了。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就是流眼泪,流啊流的,没完没了,直到探视时间到了,我同学才离开监护室。

当天深夜,捷克死了。

捷克死了,我同学除了内心的一点记忆之后,看不出来一个寡妇的任何悲情特征,她有一个很好的工作,银行职员,她没有孩子,也就没有拖累。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房子(那时还没有商品房,都是福利分房,捷克在单位已经排上号了,据说两年后就会分到房子)。婆婆公公回老家去了,我同学就退掉了借来的房子,搬回了娘家。有时候早晨醒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是结过婚的人,有时候夜里会有一个朦胧或者清晰的梦,醒来时她可能还笑着呢,回味一下,鼻子有点酸,摇摇头,起来,也就没事儿了。

半年之后,我同学又嫁了。她嫁的这个人很有意思,也是离过婚的,他离婚实在有点搞笑,他娶了一个石女,结了婚才知道不行,只好离婚。可他理论上仍然是个离婚的人了,就像我同学,婚期不到三个月,也是未亡人啊。

他们结婚了,过上平常的日子,奇怪的是,她这一次怀孕很慢,四年之后才有了一个儿子。养着吧,一直养到今年十八岁,上了大学。我同学就突然闲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起了一些往事。她跟我说,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情,她有二十年的时间似乎都忘了她曾经结过两次婚打掉一个胎儿了。说完她笑了笑。我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到时间和事件双重作用的影响,真的,你也是女人,女人到中年,人做得会更加娴熟,她笑着未必就是那么淡然,也许内心在流泪,当然,也许确实放下了,她是表里如一,这都有可能,这不是我思考的问题,我思考了些别的问题,很闹,闹得我挺慌的。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思考这些事情的,我也想像别的正在更年期的女人一样,自悟成养生专家,每天弄各种豆子熬粥,榨蔬菜果汁,吃激素,定期去美容院去除角质和色斑。可是我天生对这些不感兴趣,毫无办法。

我之所以一定要进入我同学的轨迹思考这些无涯的问题,是我不自觉地和她做着比较。女人虽然各不相同,但怎么说也同属一个纲目,大抵是有共通的地方吧?当然我承认相互的差异,比如你瞧,上面我的话,已经表明我和很多女人不一样了。

我还想绕一点弯子,我觉得进入更年期的女性,在开始远离女性性别的时候,突然打开了另一扇门,她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的景象,让她自己又兴奋又害怕,是的,又兴奋又害怕。在过去的四十年时间里,女人经历了幼年、童年、青年,想想在这些年代里,女人其实很难做到自己。幼年由父母哺育,这是一种纯粹的依赖关系,童年开始各种载体汹汹而来,凶猛地对女孩进行强化塑形,青年时期一定要和某一个男人或某一些男人发生关联。女人在年轻的时候意识不到受到控制和操纵,实际上,女人在青年时代形成的审美情趣大半数来自男人的影响,先举一个例子,当男人们大肆鼓吹欢喜有故事的女人时,女人就开始炫耀自己当小太妹的经历,十五岁失身,同年沾惹违禁品。再说一个事实,直到现在风行的低腰裤,低到一下蹲臀沟毕现的低腰裤,完全失去美感的低腰裤,到底是男人的喜爱还是女人的喜爱呢?而女人对男人的情愫永远带着原始的梦想,依靠和温暖。这是性别的天然差异还是后天男权社会的阴谋,我没想过。

我的着眼点在别处。

我也做掉过一个胎儿。呵呵,你看我突然一下就转到自己身上了,请原谅,我前头说过,因为说得太散,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说我不自觉地把我同学和我做了个比较。我的情况一点也不特殊,很常见。我结婚后和丈夫的关系很紧张,现在想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那时不行,天大的事情。我们总是吵架,吵着吵着,我突然不舒服了,一个人偷偷去医院一查,怀孕了。我那时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恨意,自作主张做流产。我跟医生说我吃了一些不相干的药,也许对孩子不好。医生问我:你什么意思?我说拿掉。她就没有再问,开始给我开单子。我在离开她之前突然想了一个问题,我指指自己的肚子: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我理论上知道胎儿由细胞裂变而来,但总是无端地想象小孩子都是由一个黄豆大小的全枝全叶的小人儿,成比例地长到六磅左右,然后出生。那么假如他在我肚子里已经是个豆荚那么大的小人儿了,再撕碎他的肢体吗?多少让我胆战心惊。然而,女医生竟然很粗俗地说:什么都不是呢,蛋黄子一个。我突然恶心了一下,流产手术十分顺利。

可是,我到底没有离婚,一年之后重新怀孕。

很有意思的是,我的孩子和我同学的孩子同年,呵呵,人生就这么可笑,殊途同归。她先我五年恋爱结婚,嫁了两个丈夫,她的儿子却和我的儿子同庚。

我觉得正是这个让我和我同学有了可以比较的契机。当她跟我说,她有二十年的时间忘掉了自己曾经结过两次婚时,我突然拓展了她的潜在话语。我想,她是否只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呢?表面上看,她是记忆出了问题,当然记忆可以消退,她有理由忘记结过两次婚这个事实,而实际上她可能早已在观念上剔除了她的第一个丈夫和第一个孩子。想到这,通过我同学,我突然映照到了我自己。我也是做掉过一个孩子的,我起初想责备我同学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他死去的丈夫和幻灭的胎儿,突然映照到自己之后,几乎吓了我一大跳,天哪,我只看到别人——我同学的一举一动,我自己呢?

怎么说呢?我做掉孩子完全是意气用事,我那么轻易地毫无理由地毁灭了我的孩子,一个生命体,二十年来我把这件事想过几次呢?又有多少愧疚呢?没有,真的没有。随后,思绪哗啦啦的倾泻而出,不能阻挡。

我和我同学这样做,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者换个说法,这些倾泻而出的思绪,和伴随着思绪飞扬的,还有一些被我自己颠覆的东西,它们滚滚而来了,洪流一般。我正是被这些颠覆吓傻了。

我似乎很难理出线索,即使是现在、此刻,我坐在你的面前,我仍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是,我必须努力说明白,否则我前面所有的故事都毫无价值,可是我不能不担心我纷乱的思维破坏了你构思的切入点,但是没有办法了,我顾及不到了。

我突然发现,我并没有把母爱呈现到传统教义上所表达的高度。明白吗?就是说,我还有一个秘密。我做掉了第一个孩子,一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又来了,那时,我和丈夫还是吵架,我暗中仍然有去意,但是在孩子的去留问题上,我们高度统一。这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医院,但这一个医生和那一个医生不同,她很多事,她说,你已经做掉了一个,相距的时间又这样的近,这一次再做掉,你的身体也许会受到致命的伤害,而且,你可能永远不能怀孕了。于是,我们,我和丈夫又重新做出决定,生下他来,瞬间,生下他来就变成一个天经地义的事情了。我绝对简化了这件事的过程,因为我觉得即使还原那个场景也不会有更多的细节。也许有人会宽宥,以年轻的名义,但实际上,我自己现在就颠覆了它。我觉得,似乎只能说明一件事:父母对儿女的爱,即使是本能,也没有那么无私、那么崇高、那么博大。你瞧,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身体健康保留了肚子里的孩子,而我同学呢?她为了她自己今后不能预见的生活扼杀了肚子里的生命,也许她认为做掉了孩子,等于割掉了一个可能扩散的毒瘤,厄运因此会终止。我们且不说这种判断是否的确得到了岁月的结论正确的论证,我们单单再一次重新追究原因:我和我同学这样做,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很显然,我和我同学是以自己作为第一思考对象,她在做掉孩子与我做掉孩子是一个问题,我们遇到的前因是可以非常不同的,但结果却是一个共同的答案,我们抛弃了孩子,保全了自己,或者换一句话,我们为了保全自己,抛弃了孩子。你瞧瞧,这和我们从小被灌输的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相去是多么的遥远,简直是天上人间!我们从小就笃定地知道,母爱就是牺牲;我们从小就笃定地知道,母爱就是悲情。煤油灯下的妈妈,饥饿中的妈妈,贫病交加中的妈妈……传统教义上称之为母爱,是的母爱,因为为儿女毫不保留的奉献和彻底的牺牲,而稳稳占据人类所有爱中的第一位。那是我们一直顶礼膜拜的信仰。可是,我,我们,也就是,我和我同学怎么了呢?我们俩似乎这辈子就做成功了一件事情,而且可能是非常的成功,彻底摧毁了一个坚固的城堡。

而实际上,我不知道我同学,我没有和她沟通和交流过,我知道我自己是非常痛苦的,真的,有时候痛苦到失去方向。你知道吗?我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我其实在血脉里已经从小就皈依了这个信仰,我是相信母爱的,而又是我,自己砸碎了信仰,突然变成一个游魂。这个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可是,我相信你终于有一天会明白。

有时候,我在极度痛苦迷茫的时候,试图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我也希望自己活得体面一些安宁一些。我试图从世俗的角度给自己足够的力量,可是能够吗?毫无疑问,我试图从世俗中获得的力量就是那种最普通最有力的力量,也似乎是一种本能,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我和我同学做掉了孩子,是否有利于我们自己幸福的人生呢?是否真的避开了祸害呢?非常坦白地说,没有任何改变。我同学再婚仍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她自己这辈子都是一个普通的银行会计,以她目前的人生我看不到大富大贵的趋势,自然也不见困苦潦倒的走向。我呢?现在的丈夫仍然是从前的丈夫,现在的生活仍然是从前的生活。这也许还不是最令我沮丧的,你知道吗?还有一个事实真相大白之后让我无颜面对我的过去,就是,养育这个孩子,这个很乖很优秀的孩子,没有让我殚精竭虑,我并未失去自我,甚至在我生产他的时候,我也没有哭号和别的可以失掉一个女人的尊严的行为。也就是说,我必须说出一个真相,养育孩子并不是普通而又流行的读本中所云的那样辛苦不堪,我简直要咆哮着高喊,那些读本简直太过分了!太夸张了!至少在我们这个时代,孩子不是包袱,不是问题的所在。孩子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麻烦,我们没有像黑蜘蛛那样为儿女奉献我们的生命,我们似乎更像一只刚刚下蛋的母鸡到处炫耀。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而让它逆流而行的时候,我是那么严厉地批判自己,当我们以为自己的幸福受到威胁的时候为什么要拿孩子的生命来解脱呢?而当我把我同学也强行纳入到我的思考轨迹的时候,我抑制不住地想问一个问题,到底,仅仅是我和我同学如此狭隘和丑恶,还是,本来就有一个五千年的谎言呢?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和缓下来,为自己下一个台阶,找一个更为无耻的理由,把它们——这些行为归结为年轻,归结为少不更事,就像我前面讲的那样。可是,当我们“更事”的时候,是不是恰好说明我们已经垂垂老矣,以付出爱的方式,攫取回报呢?

……

上面的故事——清欢叙述的部分,我是按着录音笔里的录音整理的,几乎没有动一个字。需要说明的是,我当时并没有带录音笔,甚至从未使用过录音笔,这个东西是清欢跟我分手的时候递给我的,我后来按着说明书听到了清欢的声音,而且不止听了一遍。我听的时候,在一些空挡时间里想,看来清欢讲这些不是即兴的,她有备而来。

我说了,我是按着清欢录音笔里的录音整理的,几乎没有动一个字。我还说了,清欢是个很有文学品味的女人。

后来我就想一个问题,我觉得清欢的确以为这是一篇小说的材料,可是,我拿不准。而且我明白这个不主流,甚至不仅仅不主流,它另类。那么价值在哪里呢?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久久忘不掉这个故事。有时候我也想,这个女人正在受着更年期的折磨吧,是一种失控的表现吧。可是,我马上否掉了这个浅见,我知道,有很多浅薄的见识都是人们从众的奖赏,呵呵,我似乎也不太喜欢从众。我相信清欢之所以向我倾诉,不仅仅是信赖我的文字,那么我应该不负她才是真的理解了缘分这个词汇。

这篇文章布局成这样,不是我最初的想法,我估计也一定不是清欢的想法。我和她都知道,作为小说,尤其是参照现在流行的小说读本,它的议论太多了,很难有人认同那是多么可贵的心理描摹,而且,它的情节太少太淡了,读者不待见,编辑也会为难。正如清欢所说,她只是给我提供了一个素材,我完全有义务把这个素材碾碎了,赋予它几个人物形象,让他们用故事演绎出来,而把清欢掩藏起来,把我自己屏蔽掉。但,义务归义务,我思考了一年的时间,没有办法,又扔了一年的时间,还是没有办法,只好就这么写——这么记录下来了。是不是小说,像不像故事,不在乎了。

但最后还是有一个小细节。我在朝思暮想打算把它写成小说的时候,有一天,一天从梦中醒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是清欢和她说的那个同学,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在反复听取她讲述的录音时,有时候觉得清欢和她的同学有距离,有时候就完全重合。有些描述从某种角度看不那么合理,甚至有矛盾,而且,清欢自己说她是一个企业的会计,她又说她同学在银行工作。而我的丈夫就是工商行的职员,人们都叫他杨会计。这个让我陷入新一轮的思考,我打算解决掉这个问题,也许因此可以为我找到一个重新整合然后叙述的角度。于是,我打开QQ,却发现她悄无声息,既无留言,也不在线,关键是,清欢已经不存在了,她把自己移走了。

此文发《绿洲》201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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