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多年以前陪儿子一起读过。我手边这本书译者是柳鸣九先生，先生去年12月15日驾鹤远行，享年88岁。柳鸣九是第一个将20世纪法国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社会活动家萨特介绍给中国读者的人。2018年，85岁高龄的柳鸣九先生荣获中国翻译界最高奖——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这本书是前些年先生与孙女一起合作完成的，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的信息，除了作者、译者、绘画（插图）者，还有一句话是“为小孙女艾玛而译”，先生拳拳之心尽在其中了。

    故事很简单，但特别值得关注的是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当小王子“一个人感到悲愁的时候，就喜欢看落日。”（P30）在沙漠里，太阳慢慢地落下去，星星也就一颗一颗亮起来，这个时候，小王子就会呆呆地想起那朵花，“如果有谁喜欢的那朵花儿，在千万颗星星中只此一朵，那么，他看着花儿的时候，自然会感到无比幸福。他会对自己说：‘我的那朵花儿在那边的什么地方呢……’”（P35）

可以说，这朵花儿，是小王子生命中的烦恼、病根和牵挂，就像《红楼梦》中，神瑛侍者在灵河岸边、三生石畔与绛珠仙草的相遇一样。他们的初相遇应该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她在绿色闺房里精心地打扮自己，她细心地挑选着自己的色彩，从容地穿上彩衣，一瓣一瓣地修饰自己。她不愿意像罂粟花那样皱巴巴地舒展，而只肯光彩夺目地怒放。”在小王子的眼中，“她娇美可爱！她那神奇的梳妆打扮是一天天逐渐完成的，终于在一天早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露出了自己的容貌。”小王子情不自禁地大加赞扬：“您是多么美丽啊！”花儿温柔地答道，“我是跟太阳同时诞生的……”（P37-39）

    当小王子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显然不知其芳名，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小王子离开他生活的星球，无意间来到地球上，既是为了逃避，也是为了体验内心的那份纯真。小王子坦诚恳地告诉“我”：“那时，我什么都不懂！我应该根据她的行为而不是根据她的言辞去评判她。她使我沉浸在一片芬芳之中，使我心旷神怡，我不该从她身边逃走！我那时应该懂得，在她使性子、耍小手腕儿的背面，其实是对我的一片柔情！但我当时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如何去爱她。”（P42-43）

    小王子是因为“和一朵花儿闹别扭了”（P85），所以才走上了这漫漫的星际之旅，期间虽然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但他一路上都惦记着那朵花儿，“我的花儿好景不长……何况她只有四根刺可以保护自己，对付整个世界！而我，我竟然将她孤零零地扔在家里！”（P79-80）

    小王子在地球上遇见了一座玫瑰盛开的花园，有一会儿他被这座花园的景象迷惑了，因为当他注视着，“发现她们跟他的那朵花儿十分相像”（P92），当他知道这座花园里盛开的全是玫瑰花时，他感到自己真不幸，因为“他的那朵花儿曾经告诉他说，在天地宇宙之中，她是独一无二的一朵玫瑰花，可是，在眼前这个花园里，就有五千朵和她一模一样的花儿！”“我本以为自己非常富足，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一朵花儿，实际上，我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朵玫瑰。”（P93-94）让小王子陷入困惑的是，那朵花儿是不是“唯一的一朵”？这个花园里有五千朵玫瑰，而且和她是一模一样的？那她为什么是唯一的？

直到小王子遇到了狐狸的点拨，就像柏拉图有幸遇到苏格拉底。有一次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让他到麦田走一次，要不回头地走，在途中要摘一株最大最好的麦穗，但只可以摘一次。柏拉图觉得很容易，充满信心地去了，但他最后却空手而回，因为“很难得看见一株不错的，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因为只可以摘一株，只好放弃，再往前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到发现已经走到尽头时，才发觉手上一株麦穗也没有……”其实柏拉图的困惑在于，麦田里的任何一株麦穗都没有让他感到“温驯”。狐狸告诉小王子，“温驯”意味着建立和谐的关系，“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成千上万的小男孩完全一样，我并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只是一只狐狸，和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两样。但是，如果你使我温驯了，我们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相互依存相恋，那么一来，对我而言，你就是这世上的唯一，而对你而言，我也就是这世上的唯一……”（P97）小王子这才体会到，“我拥有那么一朵花……我想，可以说，她对我是温驯的……”（P97）“如果你使我温驯了，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变得温暖。”（P98）

在和狐狸道别的时候，狐狸提醒他，“人只能用心灵去观察、去感受。要知道，光靠肉眼是不可能看到本质的东西的。”“你为自己的那朵玫瑰花费了一些时间，她才对你变得重要。”“地球人忘记了这个真理…凡是你培植过、驯养过的一切，你对它们是负有责任的。你要对你那朵玫瑰尽心尽责。”（P105）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听了智者狐狸朋友的一番话，小王子真切地体会到，“只她一朵花儿就比你们所有花儿加在一起还要重要得多。因为我给她浇过水，因为我用罩子保护过她，用屏风给她挡过风，因为我为了她才杀死那些毛毛虫，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抱怨，她的自吹自夸，而当她一声不吭时，则和她默默相对。总而言之，一句话，因为她是我的玫瑰。”（P103-104）

“你们地球人，能够在同一个花园里，培植出五千株玫瑰……但是却找不到自己所要追求的东西。”（P119）小王子的那朵花儿在那颗星星上，“天空里的星星真美丽，因为那儿有一株我看不见的花儿……”（P113）“你如果爱上了一朵远在某个星球上的花儿，那么，你观望星空时就会感到甜美，因为天空中所有的星星就像争奇斗艳的百花。”（P128）

  小王子最后变成一束光，回到他的花儿身边去了。因为，“我要对她尽责呀！她那么娇弱无力，那么天真幼稚，她只有毫无用处的四根刺来保卫自己，对付全世界……”（P133）

“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它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一口井”，星星之所以明亮，因为在那里有一朵为你而盛开的玫瑰。

                                                         2023.01.09，阅读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