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是彻冷冷的；冬日的阳光，是暖溶溶的。

冬日的德清湖，是寂静的，没有了青年人热闹的脚步，没有了课间唱歌的铃声，甚至蓝天上也没有了散漫的云朵。

德清湖蓝色的水波里，曲桥边的这一大片残荷，在冷与暖之间，弥散着；在轻与重之间，沉浮着；在近与远之间，徘徊着。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这一片片褐色的荷叶，在荡漾的微茫的水波里，不断地分离着自己的记忆，曾经春日朝霞里初生的梦想，曾经夏日阵雨后碧绿的骄傲，曾经秋日余晖中漫长的顾影，都将成为这水里一滴晶莹的泪珠。

在冬日的扫荡里，它将自己的全部年华和辉煌，都融化在光与影的世界里了，芬芳总会吐尽，生命不惧凋零，“寒水映残荷，冷风摇残枝”，只有一群小鱼儿在其间唏嘘着寻觅着。

那在莲叶何田田间的江南女子，去了哪里？那小荷才露尖尖角上伫立的蜻蜓，去了哪里？那吟唱着“爱莲说”的智者，去了哪里？

《红楼梦》中，最解这残荷之美的，是黛玉。第四十回中，贾母在大观园中请客游船，她和刘姥姥以及长一辈的坐了一只船向前先走，后面宝玉和宝钗、黛玉众姊妹另外坐了一只跟着。

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

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

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 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人拔去了。”

这群“梦中人”也已翩翩远去了，留下了那些残破的荷叶与枯黄的荷杆，相依相伴，无声无息，或昂首，或弯曲，或蜷缩，或扩展，凌乱寒塘，却谁与顾？

这是回归，这是回来，这也是回答：

从水里长出来的，总要回到水里；

从土里长出来的，总要回到土里；

从黑夜中长出来，总要回到黑夜里；

从梦里长出来的，总要回到那梦里。

从无中来的一切有，仍然会回到无中。

从空中来的一切色，仍然会回到空中。

从过去来的一切现在，都将回到过去。

从春天吹来的那场风花雪月，终于另一个春天的开始。

                  2022.12.19，德清湖畔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