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时候》之【大姐的婚事】
(2010-03-29 16: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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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四晃茶屋 |
家里眼看就揭不开锅了,父亲一向木讷,只知道坐在堂屋里搓手。一副沉甸甸的家庭的重担,全压在瘦小孱弱的母亲肩上;七八张嘴,又都正是贪食长身体的年龄,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十八岁的大姐跟着母亲一起在灶房发愁。
看了一眼大姐,母亲似乎一时有了主意,默默起身,解下裙帘丢到案板上,独自一人出门去了。母亲去的是堡子中间住着的广厚叔家,托付给广厚叔的事,也有一个月了,母亲想应当有点眉目了。
大姐日后的命运,就像沟渠里的柴草,听凭流水摆布,一路懵懂地走了下去,……
母亲陪着大姐去见的面,由广厚叔带着。见面的地方,选择在七里镇小市场那块儿;见面的对象是南汤台村一户杨姓的殷实人家的大儿子。见过面,返回家,母亲掩不住一脸喜兴。大姐呢,脸一直绷得紧紧的,后院拾掇柴火时,听她在二姐耳边嘀咕:人看着像个要饭的,还说家庭条件好!二姐那时还不解这些男女情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后来我们自然都知道了未来姐夫的一些基本情况:人长得如同瘦猴,在生产队饲养室喂牲口,老实、本分;父亲是南汤台大队的书记,家里确实算富裕的。面对除了“人”本身条件之外的种种诱惑,不等大姐表态,母亲当天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把话回给广厚叔:同意同意,他叔你抓紧问问人家娃的意思。
人家娃的意思还用问吗?秀秀美美的大姐,哪里有他挑剔的地方?未来的姐夫自然满眼看上,那边还生怕大姐不悦意呢。于是,送彩礼、吃订婚饭……。大姐像个木偶,一切听凭母亲的导演,只一门心思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是了。
期间,俩人见过几次面?有过什么样的言语交流?作为小弟的我,记忆中,这些都寥若星辰。印象最为深刻的,倒是未来的姐夫和他那做支书的父亲,隔一段时间就到我家,大多是在夜幕低垂的傍晚时分,每次自行车后座上驮半袋麦子或者玉米、红薯什么的。现在想来,这就是母亲急着出嫁大姐的全部意义所在。说定了大姐的这门亲事,便得以有人帮衬母亲,贴补一家大小的口粮;也正是如此,大姐心里,虽然对未来的丈夫并不觉得十分逞心如意,但她深知母亲的难肠,她能为了自己的逞心如意而眼看着弟妹们饿肚子吗?大姐那时已是个大人了,早早地就替母亲分担着这个家庭的一份责任。
大约两三年的时间,一天后晌,姐夫家托广厚叔传话,提出把儿女的婚事办了。我亲眼看见,大姐听到“结婚”二字,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转身跑到后厢房。若依母亲的本意,这样的日子,她希望能再拖个一年半载的最好,等二姐的年龄接上茬,再把大姐嫁出去。现在人家郑重提出来了,乡村的孩子,原本也没有订下三五年而久不成婚的道理,母亲只好答应,腊月初六结婚。
选这个日子,母亲也是用了心思的。因了大姐的婚事,新年前的时日里,南汤台那边,就源源不断地将许多结婚需要的东西送过来,箱子、布料、被褥、脸盆、热水瓶……,当然少不了顺便把我们一家过年的麦面、大肉也给送过来。——这些,同村人的眼里,分明是额外的馈赠,然而却是母亲毅然决定嫁女的必备条件。
大姐临离家的先一天夜里,全家人都在流泪,生离死别一般。母亲坚强地撑着,抹着眼泪一遍遍叮嘱大姐:到了人家,听话,手脚勤快些,凡事多长点眼色,……。天未明,我尚在睡梦中,大姐就被接亲的马车带走了。而今想起来,我很是后悔,后悔没能在那一刻送送大姐。——虽为小弟,小时候,大姐却是赛过母亲般地疼爱我!想象不出大姐是怎样一步一步泪流满面地离开这个家的,离开她这些尚不懂事的弟妹们的。
后来,我常会问起,大姐总岔开话题,回避不作答。
人生的刻意设计也许不如交付于天意。婚后的日子,看得出来,大姐是满足而幸福的。因了姐夫家殷实的生活,大姐一天天胖起来,大姐学会了骑自行车。回到娘家,不停地说话,脸上布满笑意。最使母亲没有失望的,是大姐赢得了姐夫一家人的认可与喜欢,大姐或者大姐指使姐夫,像从前一样,十天半月给我们送来白面、大米。有时我会私下偷着跑到大姐家,美美地吃一顿饱饭,快天黑的时候,大姐吩咐姐夫骑上车子,让我坐在前梁上,送我回家。路过七里镇小市场,姐夫回回不忘给我买花生、毛栗子,塞满我衣服两口袋。迎着风,我兴高采烈地坐在大姐夫的头前,一路飞驰在乡间的田野树丛间。
如今大姐、姐夫都已老了,身在异乡的我,梦里常常想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