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是我眼中最美丽的女人，皮肤白皙，身材纤巧，一张鹅蛋脸上，总挂着娴静的笑意，体贴温柔。我经常在朋友面前，以得意的口吻说起家中的爱妻，招来一片艳羡。什么七年之痒，压根儿与我们无关。结婚十一年，至今我们白天相互牵心挂念，夜里温馨相拥而眠，恩爱如初。

    大年过后的一天下午，妻子参加单位的体检，医生告诉她左边的乳房发现一肿块。妻当时就落下泪来，急急给我打来电话。路上，我能想见她这会儿的心境。妻有一对丰挺的乳房，即使生过孩子后，也没有出现大的改变。不怕大家笑话，夜里我们夫妻欢娱，妻当我面会双手抚乳照镜子，自恋之态溢于言表。怎么会呢？是不是搞错了？我从心底不能接受这是真的。三天后，我陪她到另一家大医院复查确诊，医生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们，乳腺癌！妻闻听，瘫倒在我怀里。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语。刚进家门，她歪倒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让我给她妈妈和妹妹打电话。

    我没有马上打，大难面前，妻这样首先想到岳母和小姨子，好像是要撇开我这个挚爱她的人而将信任、慰藉和希冀都寄托给她的亲人们。不快归不快，我走到沙发前，象平时一样轻轻地揽着妻的肩，贴耳说，傻瓜，医生不是说了嘛，咱们发现得早，切除掉不就没大碍了吗？妻翻转过脸，向我投来迷茫、无望的眼神。

    近一个月时间，我和岳母先后五次陪同妻子又作了仔细的检查，病情清楚无误后，妻却坚持吃药保守治疗，不愿手术。家人几次三番苦口婆心，一向温顺的她，就是不答应切除。那些个难捱的夜晚，妻象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虬在我怀里。我们都不想提及，可总绕不开切除乳房的话题。说着说着，她就会泪止不住流下来，“亲爱的，”她抽泣着对我说，“我是你漂亮的妻子，是你疼爱的老婆，也是你人生为之骄傲的一部分。我不能毁掉我在你眼中的美丽，我不想摧垮你男子汉自信骄傲的堤坝。你想过没有，切掉的话，人们即使再同情与理解，但都会用另外一种眼神看待我和你，我废了不要紧，可是人们会说陪伴你的是一个失去女性美重要特征的残缺的女人。”是呀，一直以来，我也是一想到娇美靓丽的妻子，一旦失去胸前那特有的魅力，再加上由此所带来的她心灵的挫伤，该怎样承受这一切呢？

    春雨淅淅沥沥，夜已经很静很静了。我倆还是关于患病乳房切除与不切除的话题。我几次岔开，真的不想让夫妻生活的分分秒秒都被这个恶魔纠缠着。好不容易哄她睡着，我蹑手蹑脚出门，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小区花园里，思绪翻飞，头皮发疼。如何都想不明白，灾难怎么会降临给一个静若仙子的人身上？贤惠善良的她，难道上帝不格外垂怜？我反复琢磨，妻为什么坚持不做手术？是呀，一朵鲜花，怎么轻易情愿被摧残？一块美玉，怎能够接受一星半点的瑕疵？不，不，朦胧的夜色里，我好像突然才明白，妻的拒绝手术，其实全部根源都在我这里。如果切除掉一个乳房，她这是怕我们爱情也被肢解，怕情意绵绵的爱巢因为一点残缺而倒塌，怕我会疏离厌弃不再完美的她，怕我这个男人的自尊与虚荣无法担当起这一切,怕我们夫妻恩爱幸福的生活从此化为乌有呀。想到此，我眼眶湿热。这样的时候，生命都受到了威胁，可她还在体谅我的感受、我的心情……

    那一个春夜，我急急回身上楼，久久地端详熟睡中乖顺柔弱的妻子。象有一股岩浆奔涌到我头顶，我觉得我应当象一个战士，承担男子汉应当承担的一切；应当象一棵伟岸的大树，遮挡去她头顶的冰霜雨雪。我不能让眼前这个已经被病魔灼伤的较弱身体，心灵再遭受情感的双重打击。我坐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摊开宣纸，一气呵成，写下了我平生从未如此用心写过的一行大字……

    四月芳菲时节，在我和亲人们的悉心照料下，妻顺利进行了左乳切除手术。仿佛是一场阴云飘过，我们又回到从前相濡以沫的生活，我们牵手迎接每一个晨曦，相伴送走每一缕夕阳。只是，妻有时会眼睛盯着墙上我亲手书写的条幅愣神。每当这种时候，我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挽起她的双手，拥她入怀，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轻吻，带她缓缓走到窗前，一起把目光投向蓝天下那一片绿盈盈的青草地。

   那张条幅会永远挂在我们的床头，那是我最珍爱的杰作，是我从心里唱给美丽妻子的恋歌：幸福不会被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