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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文学》2009年第八期目录

(2009-07-15 12:5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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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

分类: 青岛文学

《青岛文学》2009年第八期目录

 

小说主页

    旗袍…………………………………………………………邸广友

    并非错误的选择……………………………………………王海波

    爱情在别处…………………………………………………董克霞

    电脑迷党小强(小小说)…………………………………王培静

    英雄(小小说)……………………………………………陈正举

    彼此彼此(小小说)………………………………………侯发山

美文视线

    奥运笔记及其他……………………………………………李奉利

    来自大提琴的感动…………………………………………刘元举

    从教堂到祠堂………………………………………………鲁 

    友人送我一只箫……………………………………………王泽群

    志摩的那群羊………………………………………………李一曼

    行走在柬埔寨的风景之中…………………………………高东方

诗林新韵

    新歌…………………………………………………………赵少琳

    最爱的地方…………………………………………………韩 

    茶语诗心……………………………………………………刘承安

    散文诗六章…………………………………………………刘赞科

    盐之颂………………………………………………………姜焕发

文坛纵横

    关于人与动物的断想………………………………………王 

    “中国式堕落”:值得回味的宋朝………………………丁国强

时代风采

    去过汶川的好汉们…………………………………………韩嘉川《青岛文学》2009年第八期目录

 

 

              旗  

                                        邸广友

 

                                         

 

雾还没有散,两天了。他来到救生艇甲板左舷把大台接待室的食品垃圾扔入海中时向船艏望了望,没看到任何船只的踪迹。现在应该过零点了吧,他想,刚才在厨房取垃圾袋时看过时间,是23点39分。

“白鲸号”货轮,从印度的钦奈港装载三万九千吨铁矿驶往韩国的仁川。虽是满载,但对于“白鲸号”这条二十多年的老龄船来讲,已是超载了。过印度洋过南中国海时遭到过风浪,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现象。现在风平浪静了,大家都长出了口气。“白鲸号”正以每小时13海里的速度在这片安静、黑暗的海面上行驶。他感到有些冷了。再有九天……不,是八天,在仁川就可以休假了,要先去南京找女朋友刘红,然后一块回云林县台西乡的老家看望父母。他握起双拳用力向上举了几下,伸了下腰身,不由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是水手长过生日。水手长六十岁了,年轻时当过公司总裁的保镖,老了竟上船了。生日办得很隆重,有不少人喝醉了。他是服务生,从昨天早晨五点半到现在都没能休息会儿。

已是凌晨十五分,他非常困倦,浑身散架似的。他半闭着眼睛拉上舷窗的帘子,想到五点半钟还要起来干活便鞋也不脱和衣躺在沙发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约在五点多钟,船上的警铃突然响起。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愣了片刻,想是报警系统出了故障。以前有过这种事情,电机师修过几次,却总不能修好。

凄厉的警铃声继续响着。是弃船求生警报。很快,脚步声、叫嚷声、敲门声乱成一片。他的房门也被人敲了几下。声音很响,像是用扳手类的铁器砸的。他惊恐之余跑去开门。是铜匠。铜匠背着背包正套着件连体工作服,救生衣和保温服扔在脚旁。他问怎么回事,是演习吧。铜匠气急败坏地嚷道:“什么演习,都放救生艇了,你没感到船头在下沉嘛!在左舷集合,快点啊,把钱和证件带上。”他这才感到船前倾的很厉害,以致他无法平常一样站直在地板上。像他这第一次上船的新船员,遇到点风浪还晕船的青年人,在这种情形下心情可想而知。他“啊”了声,两腿发软地呆倚在门框上,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播音器传来船长的声音:“全船注意,弃船……现……现在弃船……要各尽其责,赶快……到左舷救生艇甲板集合。”船长的声音是颤抖着的,有些口吃了。

铜匠穿好救生衣,见他还呆傻似地扶着门框,着急地大喊道,你快点啊,便拎起保温服跑了。他彻底地清醒过来,尖叫了声跑回房间,从劳克柜(船舶房间内的壁橱)里面拉出救生衣正要穿上却停了下来。想到铜匠身上的背包,他从衣柜里取出背包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皮包慌乱地填了进去,那里面装的是证件和钱。待他跑到门口时却又返身跑回衣柜前,从里面找他在天津买的红色旗袍,却想起放在大台接待室的劳克柜了。在慌乱中忘了带保温服和保暖袋。

他拎着救生衣跑到救生甲板层时,船的倾斜度比刚才增大了,生活区内到处是叮叮当当的碎裂声,那是摆放在桌柜上的器皿滑摔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走路已不同以往,像上下坡一样。当他走到大台接待室时他犹豫了下就停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时间对求生者来讲都是极其珍贵的,每一秒钟都能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存亡。他是用脚踹开大台接待室的。生活区的门窗已有些变形了。接待室里一片狼藉,无从下脚。他扶着壁板,脚踩着碎片走进里间卧室。

旗袍存放在劳克柜下面的抽屉里的。抽屉已滑落在地板上,包装旗袍的盒子竟好好地在里面摆放着。他松了口气,内心庆幸,真是谢天谢地。他还以为抽屉同劳可柜卡在一起哩。他撕开包装盒将旗袍塞进背包,扣上背包的盖子后起身就往外跑。

他犯了慌不择路的错误,转身时脚踩在盘子的碎片上,重重地滑摔在地板上,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部撞在门框上。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有一群黄蜂从七窍倾巢而出,将他的意识、思维、知觉也都带走。顷刻间,他进入了昏迷状态。

此时“白鲸号”的主机和副机都停止了运转。“白鲸号”上所有的灯光一起熄灭,陷入黑暗之中。仅过了几秒,应急照明设备自动启动了,走廊、通道处处发出那种白得让人恐怖的亮光。左舷处不断传来人们大声的命令声和放救生艇时离合器发出的嗡嗡声。有几个人一起大声地叫喊着他的名字:马鸿……马鸿……而他仍处在昏迷中。

“白鲸号”继续倾斜,没有固定的物件移动了,滑动声、撞击声、碎裂声越来越多,继而连成一片。一声很沉闷的撞击声让他清醒过来,潜在的意识告诉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到左舷救生艇甲板。他迅速地爬起,却又滑摔在地板上,尽管摔得很重,却感不到疼痛。此时,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含着逃命的劲儿。等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外面救生艇甲板时,一切都晚了。救生艇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望着远去的救生艇,他大声喊叫着等等我。这已是徒劳的嚎叫。这种声音听起来恐怖极了,只有人在接近死亡时的绝望中才能迸发出来那种声音。

所幸的是他的神经没有崩溃,并竭力使自己镇静。他极快地穿上救生衣,想跳入海中去追赶救生艇,船尾越翘越高,超过了四十度角,他已无法站立了,双手使劲地抓紧栏杆以免跌落到甲板设施上。一阵阵沉闷的钢铁扭折声从船艏的底部传来,“白鲸号”从二舱部位裂开。他像只蚂蚁趴在擂击的大鼓上,手臂和腿脚被弹震的麻木了。随着一声山崩地裂地巨响,船尾跌落回海面上,掀起几十米高的浪头。他被船尾的跌落震荡的胸口发痛,脖子险些扭断。船艏沉往大海深处,船尾被未折断的龙骨扯连着又一次迅速地翘撅起来并快速下沉。

“白鲸号”很快沉没了。

 

                                             

 

他是同大船一起沉下去的。在逼近海面时,望着泡沫与浪花翻滚的四周,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他伏在船尾处的栏杆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闭上眼睛,脑子闪出一个念头:撒手!

在深深的海水里他身不由己地翻了几个跟头,等身体平衡后就拼命地蹬水,双手也奋力地拨划着。他想尽可能离开这片水域。一切都是徒劳的。船下沉时产生的巨大漩涡将他陷入不知多深的水下,尽管他手脚使劲蹬划着水,但海底像有一个巨大的吸盘粘着他往下拖,拖向无底的深渊。他感到头脑发胀,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闷得生痛,两只眼球似乎要鼓出眼眶。在他憋气憋得肺部快要炸开的时候,觉得两肩被什么东西提了一下,身体就停止了下沉。那是救生衣帮了他。他的身体开始上浮,而且上浮的速度也快了些。

他几乎是跃出水面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时呛了一口海水,呛得咳嗽起来。他的嘴里全是矿粉。他不停地吐着,却无法吐干净。他喝了几口海水漱口,嘴里仍有漱不净的矿砂。他这才发现四周的海水是混浊的,里面全是矿砂。他用手抹着脸向四处寻觅着,所能看到的水面上连一片漂浮物都没有,极度的失望与内心的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海水以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包围着他,不可抗拒,无法逃避。他感觉了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头部的隐疼外,其他地方没受到什么损伤,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只是身陷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水里,让他感到了恐惧,是绝望的恐惧。

海面静极了,几乎无风无浪,涌流不停地将他推到涌端,又落入涌谷。他非常清楚,脚下是无底的深渊,要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地踩着水。这是种机械而又单调的动作,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他肩部以上能浮在水面上。

突然,他发现身上的救生衣已不知去向。那是他在仓促中没有将救生衣打牢系紧的原故,导致在同大船下沉时从身上脱掉。这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惶恐地啊了声继续踩着水。双肩背包还牢牢地背在他背上,那还是有些浮力的。

天空布满了浓厚的灰云,阳光无法穿透云层。海和天似乎连在了一起,迷迷茫茫,甚至是昏暗。他仰头望望,想寻找太阳的光晕,这让他失望了。他尽量轻喘着气,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闭上眼睛想,现在应该在六点钟左右,对……就是这个时间。

 

                                             

 

是船员都知道,在水中除了接近救生艇、救生筏或攀附用于救生的漂浮物之外,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游动,这是保存体力和防止体温消耗的基本常识。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恨不能全身每个细胞里都吸进空气。然后屏住呼吸,做了“HELP”姿势。他两腿弯曲并拢,两肘紧贴腹部,两臂交叉放在胸前。这是国际上有名的“HELP”姿势。这种姿势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体能的消耗,也能使头部和颈部露在水面上。只是没有了救生衣,他的身体虽能浮在水面上却失去了平衡,头部总是先扎入水中,屁股撅在水面,像鸭子钻水寻食似的。他将背包背在胸前,也不能奏效,反而妨碍了两臂划拨。最后,他不得不将背包又背在后背。做这些动作时,他的两腿不停地踩着水,像一台自动机器似地。

现在,求生的欲望让他忘记什么是恐惧,什么是绝境了。

尽管他的水性极好,但他明白,如果长时间地浸泡在海水中并不停踩水,早晚会精疲力竭的,然后体温逐渐下降导致昏迷致死的。

突然,他看到一个桔红色的东西,就在右臂的不远处。像是只救生筏。他以为是幻觉,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那确确实实地是一个救生筏。他兴奋的几乎要血气攻心地晕过去了。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救生筏有几秒钟,乃至更长的时间。呀!真是救生筏哩!这是出之他灵魂深处的狂喜。像他这样死里逃生后又身处绝境,死神又走向了他,可以说没有了一丝生还的余地,而此时,他的生命重新有了希望,可以想像他这种狂喜。绝处逢生时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尽致的。

那是用橡胶、尼龙布等材料制成,由气体充胀成圆椭形带有顶篷的抛投式救生筏。当船舶遇险时,救生筏可以由人力抛入海中;当没条件投抛时,进入水中后它可借助其自身浮力自动地与大船脱销,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充气瓶阀门自动打开使其充气成形后上浮到水面上。它似乎从天而降,只是筏底朝天,篷帐朝下倒扣在水面上,像一个倒置的大蘑菇。他大声叫喊几声后便停下了。那里面是不会有人的,登筏平台还泡入水中,只有把它翻过来人才能钻进去。

此刻,他感到头部有些隐痛,但大脑清醒,思维活跃。他想起以前曾成功地扶正过救生筏。那是上船前在学校实操求生考试的时候。他抓住救生筏的扶正带,踩在充气钢瓶上,然后同救生筏保持好平衡,掌握好力度,几乎是没费太大劲就把救生筏翻了过来。好多同学都不如他。当时,他站在游泳池边的椅子上对他们喊:先保持好身体平衡,要用巧劲。当看到那个平时欺负他的大胖子被扣在水中的滑稽样子时他笑了起来。还有在学校的实习船上时,他曾协助老师检查过一个被碰坏的救生筏里的属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型号的救生筏里面应配备火箭降落伞火焰信号4支,漂浮烟雾信号2支、手持火焰信号6支。当然,还有食物、淡水等多种求救求生用的物品,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

他鼓足气力后奋力地向救生筏游去,嘴里还有节奏地发出噗噗的声音,配合两臂划水的频率。在极度的兴奋中他犯了一个错误,由于没有固定的参照物,那救生筏在空旷的海面看似很近,实际上却离他很远,而且是在海面漂动的,救生筏漂动的速度恐怕比他游动的速度还要快。

不顾一切的剧烈运动使他耗尽了力气,虽说只有几分钟,可已让他头脑发胀,眼前发黑,四肢酸痛。他仍然顽强地向救生筏游去。到后来,他的游动只是象征性的划拨,只能起到让他的身体在水中保持平衡作用了。他有些恶心,干呕了几下,心脏突突地跳动着,似乎从喉咙中跳出来。他浑身颤抖着,恰如筛糠,如果是站在陆地上,一定会瘫倒下去的。

他不得不放弃了追逐救生筏。

救生筏——救命的救生筏,就在不远处,却越漂越远。这让他越来越感到对生命渴求的渺茫,这也等于对他的生命给予拒绝,又要重新面对死亡。他摇晃着脑袋,眼泪流了下来,呜咽地叫了一声。在极度的绝望与懊丧中他喝了一口水。苦咸的海水流进胃里引起一阵痉挛,他强忍着呕吐,防止再灌进那加速体内脱水的海水。

他仰起脸,微闭着嘴巴急促地喘息着,做着体力上的调整,等心情平静下来他想,要坚持住,等待获救。有很多人就是在获救前的几分钟因精神崩溃而死去的,绝不能像他们那样愚蠢。在船上干了九个月了,历尽了无数的辛酸,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总不能在获救前死掉呀,那太窝囊了。

这里离沉船的位置不会太远。搜救雷达应答器(船舶下沉后能自动发出求救信号的设备)发出的信号搜救部门应该收到,那么施救飞机马上就来了。他又加以肯定地想,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他们一定会来的。

忽然,他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凭直觉那是很有硬度的东西。刹那间他感到生命有了依靠,有了保障。那是一根两米多长,直径约二十厘米的圆木。他想都不想地抱在怀中,并不感到高兴或兴奋。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高兴或兴奋了。他喘息着,将脑袋伏在圆木上。现在他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了。

过了一会儿,或许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他有了个想法。他想腰部以上离开水面,骑在圆木上。这是个滑稽的想法。没等他骑伏在圆木上,圆木就翻了个,他整个人都陷入水中。他马上意识到这么做是何等荒唐,但他不死心,观察了圆木的两端粗细,再仔细地用手丈量出圆木重量的中间,在偏向粗端的位置骑上去,结果还是翻入水中。试尝几次后只好作罢,他又老老实实伏在圆木上了。只是,这个能骑在圆木上的想法总是纠缠他,像堆蛆虫钻进他的思维,让他难以排除。他痛苦似地大叫一声,这是在发泄也是清醒自已。他努力劝告自己:不能再往上骑了,我要保存体力,骑在上面不可能的,如果是木板还差不多,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涌浪推动他,不知漂向何处。

时间一久,他抱圆木的双臂有些麻木了。在涌流的拍击下,圆木有几次险些从他怀中脱掉。猛然,一种惊恐袭上心头,他不能没有这救命的圆木。好在他很快有了办法,并为这个办法而欣喜。他左臂抱紧圆木,腾出右手伸向腰间把腰带解开。他小心翼翼地解着,不想也不敢出任何差错。他先将腰带的一端抽出来咬在口中,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抽着,等腰带全部抽出后他才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嘴里始终咬着腰带的一端。

这是一根红色的腰带,用红丝线编织的非常精致,有两厘米宽,一米多长,里面还串联着一粒粒不同形状的小玉石。它们都有着自己好听的名字:路路通、财源广进、吉祥如意等。他今年二十四岁,是他的本命年。据说,在本命年系红腰带能起到避邪保平安的作用。今年夏天,“白鲸号”在天津卸货时,他的女朋友上船看望他时给他带来的。他的女朋友叫刘红,家在南京。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成了朋友,可以说是他的未婚妻了。

而现在,这条腰带成了他的救命绳了。

他用腰带的一端先把左手腕处系住,把口中咬住的那端腰带围绕圆木一圈后再系在左手臂上时裤子开始脱落了。他顾不了裤子,继续系着,等他的左手臂同圆木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时裤子已脱落到脚脖处,碍事极了。他弯腰伸出右手地将裤子提到腰部,但松手后裤子很快脱落到脚脖处。几次如此。他总不能用右手一直抓着裤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右手现在还起着平衡身体的作用。最后他不得不将鞋蹬掉,打算把裤子捞上来。这一次在他伸手去抓裤子时,身体竟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身子埋在水中。慌乱中,他双臂本能地抱紧了圆木。好在他的左臂和圆木被腰带牢固地连在一起。真是虚惊一场,只是他的裤子已不知去向。他竟有种高兴,心情也轻松起来。他不用再担心圆木从怀中脱落了,可以放心地伏在圆木上在海面漂着,剩下的只是等待救援人员能早些发现他。

父母把他拉扯大已经老了,需要他挣钱孝敬他们。他在高雄当了两年兵后去了航海学校,毕业后又回到高雄的诚荣海运有限公司,这期间他很少回家看望父母。现在他上船工作已九个月了,有些钱了,准备休假后带上女朋友一块回家,父母一定高兴的,做儿女的就是要做父母高兴的事情。然后同女朋友结婚生子,去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和义务。

这个身陷绝望,几乎毫无生还余地的青年人到现在还想着这些事情,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绝望过,始终坚信自己会得救的,并认为现在的处境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次磨难,是为他未来的美好生活所付出的代价,他必须坚强地面对并承受它。

他经常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一切还算正常,这让他感到满意。他认为自己能够这样想,证明自己的思维还是健全的。为了节省体力,他尽量地伏在木柱上,同圆木合为一体。

想不到的坏事情来的总是那样突然,还让他难以应付。由于涌流时刻不停地澎击着他与圆木,他的左肘部就不停地与圆木磨蹭着,时间一久就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疼。尽管他不停地调整着姿势用于协调身体与圆木的一致,却仍避免不了左肘部的磨蹭。疼痛不断折磨着他,像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在左肘部。他不想让圆木同肘部磨擦下去,在同一个地方磨擦久了会将皮肉磨烂的。其实他的左肘部及左手臂内侧早已磨破了,且皮肉模糊。他看后想,血肯定流了不少了。他担心这可怕的血腥味让海底的鲨鱼嗅到,那样,它们会成群结队地扑来,先将他撕个粉碎,最后吃得一丝不剩。他的内心一阵哀鸣。

为了减少磨擦,他想到了短裤。如果有长裤……他叹了声,看来只有将短裤脱下夹在肘部与圆木之间了。他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先用左手臂抱好圆木在水中掌握好平衡,再用右手抓住短裤从右臀部往下褪,两腿也配合着。做这些动作时加重了他左手臂与圆木的磨蹭,左肘部更是疼痛加剧。是让人窒息的疼痛。他忍着疼痛一点一点地褪着。等把短裤褪到脚腕处,他休息会儿,用左手臂外侧夹紧圆木后又将身体蜷起才伸下右手,终于将短裤稳稳地从两个脚腕处拿了上来。他轻轻吁出口气,把短裤塞进肘部与圆木的磨擦处。现在,他的下身是赤裸的。

当他的身体漂到涌峰上时朝四周了望着,尽管看不到任何船只,但他坚信:弟兄们决不会抛下他不管的。在救生艇离开大船时,他似乎听到救生艇上的人冲他喊着什么,肯定是让他坚持住,那么他们此时一定在搜寻自己;再说这里过往的船只非常多,自己肯定会获救的。

问题是他能坚持多久,怎么才能坚持,坚持的越久获救的几率就越大。这些事情在他脑子里不停地琢磨着。

他已经很疲劳了。

大海能养育人,也能让人灭亡。身陷于大海中,任何人会强烈地体会到生命的脆弱无力。生物界是属于大海的。大海有大海的规则。

他为了挣钱他才上船。现在他有些钱了。他的背包里有一万多美元和十多万新台币。此时,那些钱对他的生命来说是毫无用处的纸了,只有抱在胸前的圆木对他的生命才有价值。

圆木像巨锉一样不停地磨蹭着他的胸部和左肘部,尽管短裤在中间垫着,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特别是左肘部,钻心的疼痛。他能做的只有忍受。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管是救生艇还是过往的船只,包括海上救援组织派出的救生飞机,如果他们不能发现自己怎么办。他立即因这个可怕的想法担忧起来,一时忘记了疼痛。

他想起到了背包中的红旗袍。桔红色在海水中是最醒目的,那么鲜艳的红旗袍也会容易被人发现的。他要把旗袍披在身上。尽管他疲惫至极,但下决心解决这件事情。

突然,他眼前一阵眩晕,他忙合上眼睛,将下巴伏在左手背上养了养神,不敢多做停留,怕那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的知觉和意识吞噬,陷入可怕的昏迷状态。他非常地清楚:此时此刻,昏迷等于死亡。同时他也知道,现在他干这活是件危险的事情,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

一定要等待获救的念头已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他想,要想获救只有干成这件事情才更有可能为获救创造条件。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使劲地眨了眼。这是他在振作精神,并排除一切担忧,为干成这件事情所做的准备。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他两脚艰难踩动着水用于平衡身体,然后腾出右手向后背抓去。他的右肘部又开始剧痛,疼得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双眉紧锁,咬紧牙关,微裂开嘴唇,忍着剧痛,右手缓缓地向后移动着。他的右手颤抖起来,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但绝不收回,而是昂着头,将肘部贴附右耳处。这样减小了右手的颤抖。等他呼吸平稳了些,感到力气又来了,就继续向后抓去。他抓住了背包的盖子,顺着一侧探进手去,抓住了旗袍一处边沿。总算抓住了,他长吁出一口气后将头部侧枕在木柱上歇息时右手颤抖起来,继而像发疟疾似的,但他内心兴奋极了,殊不知正是这种兴奋帮助了他又有了力气。他把旗袍扯过脖颈用嘴咬住,然后手嘴并使,一点儿一点儿地咬拽着,最后终于将旗袍从背包里全部抽了出来。

旗袍是他为刘红买的。在天津时,两人去市区游玩时下起了雨,进了一家老字号旗袍店里。在模特身上,他们看到这种款式的旗袍,锦绣牡丹花的高领、无袖、有“心”字形的敞胸,特别是左肩与胸部的金丝线结扣编织的是那么精致,两只结扣连在一起绣织成只凤凰形状,活灵活现,虽是点缀却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颜色是标准的中国红。当时有一阵风吹过,旗袍竟水似的闪烁流动起来,如当空升出一片绚丽的彩霞,映没了雨天的阴霭,给世界呈现出一道绚丽多彩的风景线。

旗袍是女人穿的,红色旗袍属于新娘的。他要买,刘红也喜欢。店主说这件旗袍是他父亲做的,不是卖的。他央求了好长时间,说了几次出高价钱。最后他们找到了店主的父亲,一位七十多岁老人。当老人知道他是台湾来的时,就说,好,我为你们做一件。店主叫了声爸爸。老人举手制止了他说话,把刘红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后说,六天后来取。他指了指刘红问,不量一下尺寸吗。老人笑了,摇了摇头。他问能快一点吗,船在这里最多还卸六天货。老人思量会儿说,五天吧。

刘红没看到她的旗袍,被找来的父母带回了南京。他去拿旗袍时没见到老人,从老人的儿子那里才知道,老人的哥哥早些年当兵去了台湾,后来又去了云林县。老人做了五十年的旗袍。模特架上的那件旗袍是老人做给人们观赏的。为了做刘红这件旗袍,老人五天没出过院门,旗袍做成后像病了一场似的……

他想将旗袍摊大一些。这样做是为了让施救的人更容易发现他。他要调整下姿势将旗袍披在背上,但只能挺了挺脖子,他的双腿早已麻木了,两只手臂的关节也像生了锈一般,好在右手还能听使唤。他挣扎着好一会儿才挺起了前胸。他先用旗袍的一处边角插入圆木与左手臂之间同红腰带牢牢地系在一起,在确定牢牢地系好后才抓住旗袍的另一处,是旗袍的开衩下摆的边角,这再好不过了。他将整个头部罩在旗袍里面后拽到右边,头一点一点地从旗袍里拱出来,再将旗袍下摆的边角同右胸前的背包带子系好。在确信万无一失,他才认为大功告成。这期间他歇息过好几次。他没想到做这些时比预料的费劲多了。他的脑袋压在左手臂上,睡觉似地伏在圆木上,长时间里一动不动。他真的是精疲力竭了。他就这样披着旗袍随波漂荡着,伏在圆木上等待着获救。

 

                                           

 

天依然阴着,还是没有太阳的影子。这让他无法猜测他在水中有多长时间,也无估算现在是什么时间。

肘部怎么不那么疼痛了呢?或许,持续的疼痛不再是疼痛;也许是神经麻木或死掉了,想这些时他有些欣慰,欣慰能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正常的,知道神经是麻木或死掉了。他闭上眼睛伏在圆木上,轻吁出口气。

四周还是看不到任何船只,也看不到陆地的踪影。他抬头四顾时有些费力了。

灰色的海面衬托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灰锅把他扣在水中。他害怕起来,千万别离沉船的海域太远呀。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弄不清东南西北,漂到哪算哪吧,他想,他们都是用飞机来救援的,那他们一定能看得到我的。他翻起眼皮看着上空有好长时间,上空连飞机的影子都没有。他又闭上眼睛,希望听到马达的轰鸣声,结果什么也没有听到。这该死的阴天,他骂了这句后又忙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海水,希望从海水里发现些细碎海草或听到几声海鸟的叫声,只有靠近岸边的海域才有海草和海鸟。这又让他失望了。

他搅动了下舌头,嘴里又苦又涩,里面像塞满了棕毛,还有一股说不出苦腥味。他空咽了一口唾液,嗓子裂开般地疼痛。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饥渴,现在,他已不知道什么是饥渴了。他望了眼血肉模糊的左肘部。那里不断有血流出来,流在裤头上,又被海水洗走,却让他感到了生命。痛楚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更让他感到生命的可贵。血啊,你流吧,但愿你永远地流着,像我的生命;疼痛也伴随着我吧,让我的神志永远地清醒,你们是属于我的,以前我害怕你们,但现在不能没有你们,还有鲨鱼,没什么可怕的,来吧,来吧,我不会怕你们的!我会用脚踹你们的。你们最脆弱的地方是鼻子,这我知道。我会准确无误地踹在你的鼻子上的,我会同你们决斗到底的……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些话是鼓励自己,也是消除担忧。

一条大船,二百多米长,三十多米宽,十多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万吨的钢铁之躯,在海面上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而现在却一断两截葬身海底,只留下他怀中的这根圆木。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最多在天黑之前,他再不能获救就会休克致死,最后葬身于鱼虾之腹。

这就是我的命吗?是命中注定的吗?不会的,我不会这样死去的!我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我还年轻……对啊,如果让我死就同大船永远沉入海底了……他在安慰自己,老天爷会保佑我的。

死亡是人不可避免的,那是生的归宿。有的人自杀了,是在绝望中;有些人不愿死去,是满怀着希望地还要去做点什么。很多人惧怕死亡是不知死后是什么样子。其实死亡并不是件可怕或痛苦的事情,就像睡着了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在这个小伙子在这种绝境中活着不但要忍受着伤痛的折磨、孤独无援的煎熬,还要有真正的勇气和无比坚强的信念,而且随时面对死亡对他的吞噬。他现在活着可比死亡痛苦多了,可以说多活一分钟等于多遭受着一分钟的罪。但他活着,是想方设法地活着。说到底,这个小伙子不甘心,也不愿意这样死去,因为他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并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美好的打算和向往。一定要坚持到获救,这就是他此时的信念。尽管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活下去的念头。

前方的海面上有一片银亮,灰云慷慨地裂开一丝缝隙了。金子般的阳光洒落在海面上,使这个单调而阴沉的世界变出了色彩。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这美丽的景象浸染了他那疲惫痛楚的双眼。他的目光中洋溢出些醉意,那是他对这个美丽世界的渴望。在欣赏中他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全部陷入黑暗之中。这是他熟悉的、曾有过的昏迷感觉,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身体条件反射似地痉挛了下。我的天,幸亏我及时睁开眼睛,这可是一个警告,刚才那是险些昏迷过去,如果现在昏迷过去可能永远不会醒了,一定要想个办法,他想,要睁着眼睛,对,只有睁着眼睛才能保持清醒,才不会昏迷过去。

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尽管是睁着眼睛,却是他对生命的珍惜,对生活的热爱,凭着坚强的信念和意志才能做到的。

现在,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只能用睁着眼睛的方式来驱逐死亡的到来了。

 

                                           

 

极度的虚弱已让他的意识逐渐地消退,但他躯体内那顽强的生命之火仍在支撑着他活下去。尽管死神已经到来,向他伸出魔爪,但他就是不屈服于死神,他要同死神拼斗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他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他想起他的外婆、喜欢吃的四川麻辣火锅、小时候睡过的竹床……这是他的生命在弥留之际用残存的意念来胡想乱想了。

他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一条船。是一条挂着白帆的游艇,在闪闪发亮的海面上乘风破浪朝他驶来。船艏处站着一群人。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他们让他喝热果汁、牛奶、热咖啡……他不认识他们,正要说些客气话时,看到甲板上有一位少女,正向他走来。少女有些像他日夜思念的女朋友,也有些像他梦中的那个女子。尽管他不知道,梦中的女子代表了男性世界中最具颠覆性的女性形象,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他看到少女微笑着向他张开了双臂。

这是他多么需要,又多么向往的拥抱。他日夜思念的女孩,正敞开温暖的胸怀来拥抱他。

啊,近了,快要到眼前了,他要举起手臂。那是埋藏在他无意识深处的生命本能驱使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最后,他聚集出全身的力量举起了右臂。

他昏迷过去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升入深蓝色的上方,似乎与之融为一体。他只是有种冥冥之中的意识,但没有知觉,也没有思维,有些像做梦一样。身子越升越高,不知升往何处,四周全是晶莹透明的小星星样的东西不停地闪烁着,很轻盈地闪烁着,像一只只小小的霓虹灯。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只是无法支配自己,但能意识到四周很冷,却感觉不到冷……

这个坚强的小伙子在大海里与死亡经过坚持不懈抗争后,还是昏迷过去。这是必然的。他在水温十七度的大海里已经浸泡了八个小时,已超过了正常人的生理极限。在大海中昏迷,等待着的只有死亡。他为了活命而不遗余力做了求生求救的事情。尽管他昏迷了,不省人事了,等待他的仍是获救。

他就这样披着为未婚妻订做的旗袍伏在圆木上,睁着两眼,右臂向前伸着……

 

他是被挂有青岛港籍的“天月号”远洋货船放下救生艇解救的。救他时,有人试图解开那条红腰带,但那些结扣已成了死疙瘩,根本无法解开,是用水手刀切断的。人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的左胳膊从圆木中抽出。他的左肘部已磨的露出了骨头,救他的人都毛骨悚然了。他大睁着的两眼,凝固不动的瞳仁并不黯然发呆,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那举着的右臂像同熟人打招呼似的。让人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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