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的美好

              张君燕

公车上，后座乘客在打电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离得近，我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话。“我一直认为咱们在一起上班的时候处得挺好的，我是把你当作闺蜜般的朋友对待的。虽然离职了，但我不想断了联系，想一起吃个饭，以后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常来往，一起逛街啥的。”后座乘客说得很认真，听得出来，她很在乎这件事。

稍作停顿后，后座乘客接着说：“你不要解释了，我约你好几次你都不出来……这些理由太敷衍了……没关系，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我今天打电话就是想和你正式道个别，以后咱们就不联系了。”后座乘客说完后，立刻挂了电话。我听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释然，也似解脱。

我没好意思回头，内心却颇为触动。突然想起中学时的一个好朋友方方。方方是我去学校报到时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刚好我们既是同桌又住同一个寝室，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甚至连去厕所也要手拉手一起去，方方曾动情地对我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们的队伍里加入了一个新同学，从此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以前听歌时，我会把一只耳机塞到方方耳朵里，我们一起听。现在三个人，耳机却只有两个，只能轮流听，这样听歌时就会有一个人落单。就像在校园的走廊上并排走时，为了不挡道，总有一个人默默跟在后面。或许是性格粗糙，或许是对新同学的关注更多，也或许，在我心里方方的位置确实没那么重要……总之我竟没有发觉，方方是经常落单的那个人。

直到暑假里的一天，方方突然来我家找我，事前也没有打电话。我还没有来得及为好友的到来而开心，方方在塞给我一封信后便不顾我的挽留走了，而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一封写了足足六大张的信，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的是我和方方之间点点滴滴的故事，后面则是方方累积的所有的委屈和失望。读完信，我已是泪流满面。原来，我竟没有意识到，自己给方方造成了那么多伤害。

酷暑的天气，方方顶着大太阳，骑车将近一个小时，就是为了给我送这封“绝交信”，然后便转身离开，不肯坐一下歇一会儿，哪怕喝一口水。后来我想找方方解释，并打算修补这段天平失衡的友谊，方方却没有再给我机会，而是决然退出了那段三个人的友谊。

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种割席绝义的话了？“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随着年岁增加，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憎分明，变得越来越喜怒不行于色。即使生气、失望，也会控制情绪，心里万般波涛汹涌，脸上仍能面带微笑，更不会怒气冲冲地去“兴师问罪”——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撕破脸呢？

与对错相比，我们更在意的是利弊。这是成年人的自觉，也是成年人的悲哀。更重要的是，我们失去了年少时的那种全情投入，因为不曾用全力，便能够全身而退。因此，我很敬佩那位坐在我后座的乘客，她仍保持着少年般的纯粹与热情，爱憎分明，敢于付出，也舍得放下。也因此，我更加怀念少年时的那段友谊，因为在乎，才会愤怒，才会决绝。那份决绝里，藏着一颗赤诚之心，是一份难得的美好。可惜，我却永远无法再弥补。

《品读》202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