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的财富

                         张君燕

印象中，伯父身上永远都是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除了过年以外，几乎没有穿过其他类型的衣服。大概是穿着频率太高，即便厂里每年都会发两套新的工作服，伯父的工作服也总比别人的都要旧一些。伯父衣着简朴，性格也有些木讷，每次家庭聚会时，伯父坐在角落，沉默寡言，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只是在众人举杯庆祝时，才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因为这个原因，在众多亲戚中，伯父的存在感很低，更没有身为大哥的那种魄力和威信。大家庭里有共同的事务时，一般都是由二伯来主持。众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身为晚辈，我们对大伯的敬重也没有那么多，甚至在心里有点瞧不起他。大伯并不计较，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在意，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只知道大伯在一家工厂上班，不知道具体干什么活，问起家人，大家也都说不清楚。大伯每日早出晚归，好像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有时甚至半夜还会出门去加班。但这并没有为大伯赢来“勤劳”“敬业”的标签，事实上，众人早已习惯性地忽视大伯的存在，他做的那些事情好像也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那一年，奶奶病重，二伯让我去厂里喊大伯，叫他赶紧回家。当时几个兄弟姐妹都已经到齐了，二伯在清点人数时才发现还没有通知大伯。当门卫大爷把我带到大伯面前时，大伯正站在梯子上检修车间的电路。原来，大伯是厂里的电工，主要负责两个车间的电路养护和维修。大伯干活细致认真，又有丰富的经验，工作做得很出色。

领导曾当众说过，大伯一个人能抵三个普通的电工。但说归说，大伯似乎并没有得到实在的好处，多年来的工资并没有涨多少。所以，大伯又找了个兼职，利用业余时间，用自己的专业和一把力气为家庭增加一些收入。通过门卫大爷的讲述，我对大伯有了一些了解，也才发现，大伯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一无是处。

回家的路上，大伯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当时年幼，我不太懂得亲人即将离世的感受，但隐约感受到了大伯内心的那种悲痛。大伯骑着自行车，迎着夕阳，载着我往家走。在街角拐弯时，我在大伯的眼角看到了一抹亮晶晶的闪光。

叔伯和姑姑都是普通人家，没有什么大本事，前段时间为了给奶奶治病，大家花了不少钱，现在给奶奶办葬礼就有些吃力了。在众人沉默之时，大伯开口了，他说他手里有钱，足够给奶奶办葬礼。大伯说到做到，后来给奶奶办葬礼的钱基本都是大伯出的，整个过程，大娘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

在奶奶的葬礼上，大伯依旧默不作声，只是偶尔抬起手臂，抹一把眼泪。但家人对大伯的态度却有了微妙的改变，姑妈们会给大伯端来饭菜，二伯在拟定葬礼的一些程序时，也会来找大伯商量一下。虽然大多数时候，大伯都只是点头认可，提不出更多建议，但这至少说明大伯赢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尊敬。

大伯带给众人的意外还不止如此。大伯的儿子结婚时，大伯全款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子，还出钱给儿子儿媳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小两口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要把大伯和大娘接到城里去享福。大伯不肯去，他说他有技术，有力气，还要再干几年。确实，大伯退休后又被返聘，依旧干着原来的老本行，又多了一份收入。

谁也想不到，平时那么不起眼的大伯，不光鲜，不会说话，没有世俗认为的“能耐”和“本事”，却竟然是亲戚们中最富有的一个人。众人笑称，大伯给儿子留下了一笔财富。堂哥笑着点头，转头看着大伯说：“是的，父亲留给我的财富很多很多。”看着堂哥认真的样子，我知道，他口中的“财富”绝不仅仅是指金钱。

   《品读》202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