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

               张君燕

他是新兵，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他听人讲过战争的残酷，但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还是让他吃惊且害怕。如果没有战友们的安慰，他可能早就晕厥了过去。

敌机时不时袭来，有时离得很远，有时又几乎贴着地面飞过，他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炙热的波浪擦过头顶。刺耳的呼啸声过后，铺天盖地的炮弹在山坡上炸开。盛夏，正是树木生长的好时节，弹片却把树木的枝条都削去了，很多树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树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烧焦的味道。不光是树木燃烧的味道，好像还有类似皮毛的焦味……他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往下面想。

突然，空中又响起“呜呜呜……”的炮弹声，他吓得连滚带爬，窝在附近的一个大土坑里，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大土坑是上一轮的炮弹炸出来的，老兵们说，一个炮弹坑不会被炸第二次。他上过学，知道概率的问题，但此刻他宁愿相信老兵们的说法，他们笃定的语气让他莫名地安心。

“哈哈哈，你个新兵蛋子，瞧你这怂样儿。我告诉你，炮弹一般有两种声音，如果是‘呜呜呜’的声音，说明离我们很远，用不着担心。”老杨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刚刚观看了一场马戏团的演出。

老杨总爱嘲笑他，还给他起了个“软蛋”的外号。在他的家乡，“软蛋”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听了他的辩驳，老杨又大笑起来：“你算个啥男人？还没我家崽子大呢，小孩子家家的，自尊心倒挺强。”

老杨真的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把自己的一双新布鞋给他穿。老杨说，这双布鞋是他家婆娘做的，结实耐穿又舒服。他穿上新鞋，起身走了两步，果然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和、舒服。老杨得意地笑，那当然，我那婆娘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巧手媳妇。

老杨还把自己的窝窝头掰了一半分给他，老杨说半大小子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吃饱了才有力气端枪，“早日把那狗日的敌人剿灭！”老杨咬着牙齿恨恨地说。这是老杨少有的严肃的时刻。他看着，无端生出了几分胆量，觉得敌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这是一场硬仗。对面是比自己多出无数倍的敌人，他们的任务是赶在支援的大部队到来之前，炸掉敌人在山头上的一个据点，否则敌人反扑过来，之前的战果就前功尽弃了。可是，已经被炸得光秃秃的山坡上没地方躲避，也没有时间躲避，必须冒着危险冲上去。

“我去吧！”他自告奋勇，突然感觉热血沸腾。老杨一把将他按回土坑：“你个新兵蛋子，懂啥？我去。”说着，老杨背上炸药包，跳出弹坑。

这时，天空中传来“呜呜呜……”的声音，但好像又夹杂着其它不一样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叫道：“炮弹又来了。”老杨冲他一笑：“别怕，时间来得及！”说完，老杨已经窜了出去，他和战友们端起枪，拼尽全力掩护。

几十秒后，炸药包响起，敌人的据点被摧毁。老杨却没有再回来，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了老杨身旁。

他终于明白，炮弹一般有两种声音，如果是‘呜呜呜’的声音，说明离得很远，用不着担心；如果是“噗噗噗……”的声音，就说明离得很近了，要赶快找地方掩护。就像老杨跳出弹坑时，他们听到的声音。

后来，他从新兵变成了老兵，敌人也终于被打败。退伍后，他来到了老杨的故乡，他说自己是老杨的儿子，他要找到母亲和哥哥，替老杨照顾他们，向他们描述老杨英勇的样子。

《小小说月刊》2023年1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