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之交

               张君燕

每个月有三天，祖父一大早就蹬着小三轮车出门，三轮车上放着他心爱的鸟笼。不用问，祖父去集市遛鸟了。祖父爱养鸟，而遛鸟是养鸟必不可少的步骤，也是养鸟之人最大的乐趣。乡下每个月农历逢“三”有集市，养鸟之人都会去集市上遛鸟，这是互相交流、展示的好机会。

“百灵，百灵，学啥都灵。”祖父每次面带笑容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接下来是他的百灵鸟“展示才艺”的时刻。祖父的百灵鸟已经养了十多年，被祖父调教得俨然成了“明星”。它会很多种不同的叫声，比如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称为“麻雀噪林”；喜鹊热闹欢快的叫声，叫作“喜鹊迎春”；燕子温柔舒缓的声音，叫“家燕细语”；甚至还能惟妙惟肖地学叫母鸡下蛋时“咯咯嗒”的叫声，称为“母鸡抱窝”。有时候还能以假乱真地发出猫和狗的叫声。简直神了！

到了集市，择一树木茂盛的阴凉地，把鸟笼挂上去，祖父就坐在一旁听鸟叫。在祖父听来，他的百灵鸟叫得最悠扬最婉转，也最好听。祖父边听边笑，脸上骄傲的神情我熟悉无比，我每次拿着满分的考卷回家，祖父就是这种表情。

祖父是讲究之人，不同的鸟要配不同的鸟笼，罩鸟笼子的布罩也有讲究。对于那些不懂规矩还硬装懂的人，祖父很是看不上，往往不愿与他们多说话。祖父与“二哥”却很投机，凑在一起能有说不完的话，鸟吃上火了怎么办，怎样给鸟减肥，鸟常患的几种病症怎么治疗，两人都各有奇招。祖父和“二哥”第一次相见就是在集市上，“二哥”主动跟祖父打招呼：“老哥，你的百灵鸟养多少年了？”一句话，让祖父觉得找到了知音——养红子用白布罩子，养黄鸟用竹色布罩，养百灵用蓝色布罩，“二哥”通过布罩一眼看出祖父养的是百灵鸟，可见是个行家。

提笼架鸟总给人一种清闲的感觉，其实养鸟的人勤快着呢！给鸟喂食、换水、调教、清洁，再加上遛鸟，跟养孩子差不了多少。鸟吃得不多，预备鸟食却是件麻烦事。鸟一般要吃拌了鸡蛋黄的棒子面或小米面，碾成细末或者煮熟。有时候，还要喂“活食”，蚱蜢、蟋蟀、面包虫等等。祖父没事就会钻进草丛，捉来“活食”给鸟吃。

有一次，祖父的百灵鸟生了病，没精打采地缩在笼子的角落处，不吃食，也不喝水。当时是冬天，没处找“活食”，原先卖面包虫的摊位也没出摊，可把祖父急坏了。祖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骑着三轮车去集市，“二哥”果然在！穿的还是那套洗得褪了色的衣裤，在人群中很显眼。

见到祖父，“二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祖父没工夫给“二哥”开玩笑，急匆匆地向他求助。“二哥”眉头微蹙，思索片刻，转身从自己的车筐里取出一些药递给祖父，还给祖父装了满满一玻璃罐子的鸟食。祖父认得，这种鸟食是极品，好几百块一斤呢！养鸟之人大多如此，几十块钱的牛羊肉自己吃嫌贵，给鸟买虫子吃，几百块也不眨眼。

“二哥”给的药和鸟食治好了祖父的百灵鸟，百灵鸟重新恢复欢快的模样，祖父长舒一口气。又到了赶集的日子，祖父带着鸟笼，蹬上小三轮去赶集。百灵鸟生病这段日子，祖父没有出门，很长时间没去遛鸟了。这次去，祖父特意带了好酒承谢“二哥”，要不是“二哥”出手相助，他的百灵鸟可就凶多吉少了。

然而，祖父那次没有找到“二哥”，接下来的日子，“二哥”也再没有出现在集市上，就像失踪了一样。祖父次次都去，却次次落空，不由地怅然若失。家人提醒祖父去“二哥”家里找他，祖父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祖父说，除了谈论鸟，他们没有说过其他事情，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二哥”这个称呼还是从路人口中听来的。

  祖父的好酒没有送出去，但祖父与“二哥”之间简单、纯粹的“鸟雀之交”却如美酒般，随着时间流逝，愈加醇厚，愈加珍贵。 

《晚霞》 2023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