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对美的敏感度

                  张君燕

习惯走的那条路因施工而封闭，于是换了一条路上下班，途中路过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各色的花。时值盛夏，虽然有铁栅栏围着，但并不妨碍那些怒放的鲜花从栅栏的缝隙中探出头，打量着周围的行人，也接受行人的注目和赞叹。

我猜想，侍弄这个小花园的一定是一位漂亮的女主人，温婉、细致、有耐心，如此才能将花打理得引人入胜。那天出门早了一点，路过小花园时，我瞥见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长发女子，提着水壶，站在花丛中，挨个给鲜花浇水。奇怪的是，女子的动作缓慢，一盆花要浇上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身，给另外一盆花浇水。

“你也喜欢这些花吗？”大概是察觉到我驻足良久，女子开口问。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也并没有看向我——女子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印证了我的怀疑——她摸索着往前走几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是的，女子的眼睛应该不太方便。既如此，为何还要辛苦种这么多花呢？自己又看不见，没有办法欣赏，不是白费力气吗？女子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像是解释，也像是自语道：“我看不见鲜花，但我能闻到花香。那些香味或浓或淡，各有不同。你相信吗？我能分辨出它们的颜色、形态和大小。”我点点头，对女子的话深信不疑，在女子的脑海里，一定有花团锦簇的模样。

祖母一辈子生活在乡下，早些年日子过得异常清贫。作为家庭主妇，祖母每天早起晚睡，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还要下地干农活，杂七杂八的事务几乎压榨了祖母所有的时间，当然也包括其他的农村妇女。繁琐的劳动和无情的岁月一点点将她们的精力消耗殆尽，让她们变得粗糙、邋遢、不修边幅。

庄稼人整日在泥地里奔忙，没有上下班之分，身上一套衣服下地也穿，回家也穿。祖母却不一样。每次干完农活，从地里回来，祖母会简单洗漱，脱下“工作服”，换一套日常衣服。“工作服”就是穿旧的衣服，祖母专门用来下地穿，日常衣服也是寻常的普通衣物，只是更干净一些。

祖母换了衣服，收拾得清清爽爽，再去做饭、照顾孩子。曾有人不解，笑祖母折腾、穷讲究，反正快到晚上了，睡觉时直接脱掉脏衣服就行了嘛。祖母并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藏蓝色掩襟褂子上别着的一朵黄色野花，在夕阳下格外明艳、动人。

《红楼梦》第五十回，众姐妹在芦雪庭即景联诗，宝玉落了下风，被罚去栊翠庵找妙玉讨红梅。宝玉不负众望，捧了红梅回来插入瓶内。这枝梅花二尺来高，旁有横枝斜出，“花吐胭脂，香欺兰蕙”，一帮正值青春的孩子们看了无不啧啧称赏。

不一会儿，贾母也来凑热闹，刚到室内，便先笑道：“好俊的梅花！”我们知道，年轻人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旺盛的好奇心，他们更容易欣赏美，被美感动。而随着年岁渐增，热情被岁月消磨，感官会变得迟钝，越来越察觉不到美，甚至直接忽视美。然而，贾母虽年事已高，却依然保持着对美的灵敏度，一眼就发现美、看到美，并且及时地赞赏美。实在让人动容且钦佩。

生活里，美无处不在。无论贫穷、富有或是健康、残疾，我们所拥有的都是一样的。不管处在怎样的境遇中，愿我们一直能拥有感知美的能力，感知才会得到，得到才会幸福。这是上苍赐予每个人的权利，我们都要珍惜。

 《老干部之家》202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