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浪漫二三事

                  张君燕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同时她也是十分合格的家庭主妇。洗衣、做饭，带孩子、操持家务，母亲每一样都做得很出色。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条件普遍匮乏的环境下，母亲努力把小家收拾得整洁舒适，孩子们一个个干净利索、精神抖擞。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穿着洗到褪色的衣服，很多人会误以为我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功劳。

在那个年代，家里普遍人口较多，里里外外全靠母亲打理，父亲一个人负责干活养家，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确实紧巴。我们的碗里几乎常年不见荤腥，孩子们一个个蔫巴巴的，吃饭时总是提不起劲儿，有时还刻意躲着碗里端着肉的小伙伴。

母亲使出了自己的绝活。和好的面经过醒发后，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母亲把小剂子搓成长条，然后不断地往两头抻。我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她的双手，生怕面条一不小心从中间断开。母亲脸上带着笑，却也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调整手上的方向和力道。于是，面条开始越来越细、越来越长，直到母亲舒一口气，说了句“好了”，然后轻轻将那根面条扔进滚开的水中。

我们高兴地捧着一碗只有一根的面条挤进人群，咬着面条的一头，拽得老长，吸溜着吃，到最后碗底只剩下一点汤，吃的过程中面条不会自动断开，筋道十足。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让我们骄傲不已，吃到嘴里的面也似乎更香了。

当时有个小伙伴不服气地说：“那么长又怎样？吃的时候还不是要咬断？”他说的没错，吃的时候确实要咬断，但在端起那碗面的时候，我们的内心是满足的、欢喜的，甚至是富足的呀。

除了“一碗一根面”这样的事，母亲还会做其他看起来更加“多余”的事情。冬天雪下过两场之后，母亲会拿出来一个腌菜的缸——不腌菜，腌雪。步骤和腌菜一样，缸里铺一层雪，撒一层盐，再铺一层雪，再撒一层盐，装满缸后，用塑料封好，然后用盖子盖严实。来年夏天，用“腌”过的雪水煮肉，肉色鲜亮，肉味鲜咸，不用放其他调味料，就已经香味扑鼻了。

长大后，我一度怀疑小时候极少吃肉，所以觉得无比美味。后来翻看古籍，发现确有关于“储雪煮肉”的记载，和母亲的方法几乎一模一样。母亲读书不多，不识几个字，从古书上学来的可能性不大。当时除了母亲之外，我没有见别人效仿此法，因此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母亲的独创，巧的是与前人的智慧不谋而合。

空闲时间，母亲喜欢拿着各种花样绣花，看的多了，我对画画产生了兴趣，常常拿着铅笔在纸上涂鸦。母亲看着我笔下的画，惊喜地说：“画得真好，以后能当大画家哩！”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学画画，见我点头，母亲便开始给我联系老师。那时候画画班不像现在这样普遍，母亲费了很多力气才我帮找到一位教画画的老师，送我去学画画。

母亲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学费不便宜，路又远，而且有什么用？真能当画家？还不如多认识几个字实在呢！母亲却坚持送我去学画画，她说：“考虑那么多干啥呢？闺女喜欢就行了。只要闺女愿意，我就觉得值。”

当然，后来我确实没有成为画家，但画画成了我终身的爱好。每当我因世事烦扰，坐在画架前，内心重归平静时，我就会想起母亲当初的样子，她那时就坚信，画画对女儿是有帮助的。

母亲一辈子都待在老家，几乎没有出过远门。但母亲骨子里的浪漫情怀却给我们贫瘠匮乏的生活增添了无限滋味，让那段暗淡的岁月焕发了光彩，映亮了我们每个人原本灰暗无光的心灵。

《晚霞》2023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