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长一片叶子

                   张君燕

八岁那年，我来到了北方乡下的外婆家。对于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房屋、田野、小河都与我之前在南方生活里的截然不同。这里的阳光更炽烈，空气更干燥，连风也似乎更有力一些。如果说南方的风像母亲温柔的抚摸，北方乡下的风则像父亲的怀抱，粗犷、豪放，还有坚硬的胡茬扎在脸上的摩擦感。

在我眼里，这里的小伙伴们太博学了，像老师一样，简直无所不知。树木、庄稼、小鸟、昆虫，包括路边的野花野草他们全都认识，宛若熟识多年的老朋友，随口就能喊出它们的名字。一筐刚打来的新鲜的猪草，他们能叫出四五种名字，我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野草看起来不是都一样吗？它们居然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你想认识吗？我来教你吧。”外公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当然想认识，可是，我能做到吗？要知道，乡下有数不清的植物呢！“肯定能做到。”外公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语气里的笃定给了我一些信心和勇气，低头再看路边的野草，已不是之前漠然的面孔，换上了亲切的笑颜，好像站在门口等待我的小伙伴，想要和我一起去野地里疯玩。

“这是迎春花，迎接春天的花。在所有的花草冬眠还没醒来之时，迎春花率先开放，报告春来的消息。”外公指着那一蓬蓬开着明黄色小花的植物说道。迎春花明亮的颜色，蓬勃的姿态，确实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整个人感觉已经沐浴在春风里了呢。

“小蓝花”也喜欢凑热闹，早春时节，田间、路旁到处都是，蓝色的花朵开在繁密的叶子中间，零零星星地铺在地上，每走几步就能遇到。小小的一朵，并不张扬，却让人忍不住怜爱。没想到，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阿拉伯婆婆纳。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难道它是从遥远的阿拉伯传过来的吗？我问外公。外公摇头，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从有记忆时开始，婆婆纳就长在乡村里。对于庄稼来说，它是野草；对于牲畜来说，它不能当作食物。但人们并没有嫌弃它，也没有觉得它多余，乡下的天地足够广阔，可以容纳一株不起眼的野草。再说，又有谁规定，广袤的大地只属于人类？这也是属于它们的家园。

酢浆草是我唯一不陌生的植物。以前常常和伙伴们揪下来含在嘴里，酸酸的味道让人猛地打个激灵，可提神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和伙伴们一直叫它“三叶草”，如果哪个小伙伴足够幸运，能够找到一棵四片叶子“幸运草”，那绝对会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外公却不太喜欢酢浆草。人们赶着羊群、牛群去吃草，看见酢浆草要远远地躲开，如果被牛羊食用过多，会引起中毒。外公年轻的时候并不知道，赶着羊群去酢浆草丛中寻找“幸运”，不小心损失了一只小羊，被父辈臭骂了一顿呢！

蛇莓、积雪草、鬼针草、葎草、荠菜、艾草、风车草……那段日子，外公每天都会教我认识一种植物，一段时间下来，我已经积累了很多，足足有几十种。我也能够指着一片看似杂乱的野草，逐一叫出它们的名字，像喊身边的小伙伴一样脱口而出。

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野草的名字，以及当年在外公家度过的快乐的时光。我很喜欢识别植物时的那种状态，每天都感觉自己又充实了一些，躺在床上，特别地安心和踏实。就像外公院子里的那棵小树，每一天都会长出一片新叶，而且你很确定，叶子会不断增加，不断积累，直至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品读》202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