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眼镜看世界

                  张君燕

我时常因为眼睛近视而苦恼。常年佩戴眼镜，眼睛都变了形，眼镜戴上与摘下恍若两人。生活里的诸多不便自不必提，戴过眼镜的朋友都深有感触。走在路上，六亲不认是常态，即便与亲妈擦肩而过，仍旧目不斜视、形同陌路。知道的说是眼神儿不好，不知道的暗骂一声自命清高，咱只能无奈苦笑。疫情当下，戴口罩是出门必备之举，却时常要擦拭从鼻孔直接呼到眼镜上的水汽。吃火锅时，眼镜蒙上一层雾，举著雾里看花；摘下眼镜，则成了大海捞针。

与眼镜共处多年，早已密不可分，说它是身体的一部分也并不为过。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总是害怕深水，我总是担心眼镜会弄丢——尤其害怕遇到坏人时，会率先抢走我的眼镜，这样一来，我就毫无抵抗能力了。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映射，我的梦里时常有这样的情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或者深不见底的湖边，我没戴眼镜站在那里，四顾茫然，内心恐惧想要离开，却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战战兢兢地慌乱奔逃。这是对不会游泳和近视两重担忧的叠加。

梦境有天照进了现实。一日正在午睡，朋友拉我出门，匆忙起床之间竟忘了戴眼镜。坐在副驾驶上，只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朦胧，远处与近处的景物融合在一起，混沌一片，完全失去了层次感，却似乎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空间。仿佛万花筒般，绚丽斑斓。在我的眼睛里，只剩下高楼、大桥这些庞大的物体，以及那些色彩鲜明的广告牌与灯箱。

转头看向朋友，我看不清他的脸庞，看不到他嘴唇的开合。很奇怪，视线变得模糊，听力似乎也随之下降，朋友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更像小时候的夏天，我一头扎进池塘里，水外面的喧嚣便越来越远、越来越低、越来越听不分明。——这种感觉居然很奇妙，全然不像梦里那样可怕。因为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整个下午我没有感到任何不便，反而收获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后来，我便时常摘下眼镜，去打量眼前的世界和身边的人。我发现，摘下眼镜后，眼前的一切像是自动加了一层滤镜，变得更加柔美、温和。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会不自觉地放下愤怒、悲伤等激烈的情绪，耐心、细致、温柔地与人交流，当然，脸上还会带着微笑。我不会想要争吵，甚至不愿意说出一句难听的话，只想要心平气和、笑容可掬。

我喜欢摘下眼镜喝茶，专注地、细细地品味，每一口都能喝出无限回味的茶香；我喜欢摘下眼镜与朋友谈心，字字句句，入耳入心；我喜欢摘下眼镜接一些无关紧要的电话，悠悠闲闲、从容不迫；我喜欢摘下眼镜，轻轻抚摸怀里的小猫，全神贯注地体会细腻、爽滑、温热的触感……这是一种可以获得加倍体验的方式。

有次去接孩子放学，等待的时光无聊且漫长。坐在车里，我摘下了眼镜，开始发呆。那一瞬间，世界被分成两半，外面的世界喧嚣吵闹，车里的世界静谧安详。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直到孩子上车，我才戴上眼镜，重新回归现实的世界。眼镜，似乎是连通两者的时空隧道。

如果感觉疲累，不妨试着摘下眼镜去看世界——眼镜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你会发现，你看到的每个人都是善良的。你会觉得自己正被世界温柔以待，也会想要对这个世界好一点，再好一点。

《伴侣》202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