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20年的父子信号

             张君燕

父亲下岗了，那时他40岁。中学毕业后，父亲就进厂上班，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这些年，厂子养活了父亲，父亲也为厂子奉献了青春。到头来，父亲发现，除了厂子，他一无所有。除了在厂子里的那份工作，他什么都不会。

父亲好像又变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刚中学毕业的毛头小伙子。但终究不可能一样。他已经成家，为人夫，为人父，自己饿两顿没关系，家里却还有两张嘴，饿不得。那段日子，父亲变得很消极，整日沉默寡言，借酒消愁。

我坐在父亲对面，买了两斤鸭脖子和一包花生米，陪父亲喝了几杯。一瓶酒见底，我收起酒杯，对父亲说：“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日子总能过下去的，要坚强一点，面对生活。”听到来自儿子的鼓励，父亲好像得到了某种安慰和力量，他抬起头，眼里光芒闪烁，似有泪花。

我闯了祸，学校说要开除我，在15岁这个如花一样的年纪。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我肆意张扬，却又懵懂无知。我有时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有时又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毫无头绪。“我该怎么办？未来的路究竟要怎样走？”我一遍遍地问。

我妄自菲薄，我自怨自艾，我又哭又闹。是的，我就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只知道跟家人对着来的少年。父亲坐在我身边，不厌其烦地劝慰我，最后还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孩子，没事，有爸在呢！犯错不可怕，只要能知错就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父亲的话像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让我感受到了无限的爱和温暖，虽然前路依然不明朗，但我知道我可以继续走下去。

其实，上面的事情并没有真实发生。准确地说，有一部分是真实的，而另一部分是我想象出来的。父亲下岗是在2000年，那年，他40岁，我15岁。2020年，我从公司辞职，我35岁，父亲60岁。

20年前，15岁的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40岁的下岗的父亲。那时，40岁的父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与儿子的关系，我们之间一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我抱怨父亲无法给我提供更好的生活，抱怨他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糕。父亲责骂我不懂事，不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只会到处闯祸。那时的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也不像儿子，父子之间的感情比陌生人还要淡漠。

20年后，当我处在失业的当口，体会到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时，一下子理解了当年的父亲，也替那个处在青春期的自己找到了与父亲正确的沟通的方式。是的，如果当年父亲能够得到我的安慰，他一定能够少承受一点痛苦和煎熬；如果当年我试着理解父亲，父亲也不会只用打骂来解决问题，也许我就能得到期望中的爱和鼓励。

时隔20年，父子间微弱的信号终于连接成功，淡漠了多年的父子关系得到缓解。如今，35岁的我时常陪着60岁的父亲散步，我对父亲说：“你可要把身体保养好，我还想让你抱重孙子呢！”“你工作也悠着点，年纪轻轻的，别把身体搞垮了。”父亲看着我，目光里盛满了殷切的关怀。

《博爱》2022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