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的生活

                   张君燕

二叔家的小儿子考上大学，邀请亲友们参加“升学宴”。升学宴就摆在二叔家里，二叔和二婶张罗着做了一大桌菜。看得出来，他们是用了心的，每道菜都没敷衍，肯定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有些食材从采买到提前准备，加起来得花上两三天的功夫呢。

亲友落座后，二叔笑着说：“大家伙儿尝尝我俩的手艺，一点不比大饭店的差。再怎么说我也吃过那么多名厨师的菜，精髓我可都学到了。”二叔的话让大家笑起来，笑过之后，我却感觉有些心酸。要在以前，二叔早就在大饭店大摆宴席了，哪会像如今这样在家里亲自动手——“多寒酸呀”。这是二叔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二叔头脑灵活，又有敏锐的眼光，早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二叔为人豪爽，出手也阔绰，没少带我们吃喝，也没少送我们礼物。那些年，二叔成了家族里的骄傲，长辈们提起二叔都一脸得意“我们家那二小子，有点能耐的”。可惜后来行业形势变差，二叔因为心急，投资失误，一下子把老底都赔了进去。一家人从大别墅搬回了小房子里，车子也卖掉还债了。

人到中年，遭受这样的打击，谁能承受得了？大家都很担心二叔，常去看望他。二叔一开始也确实萎靡了一阵，很长时间不肯见人。后来等我再见到二叔时，他又变得生龙活虎了。在朋友的介绍下，二叔找了一份工作，业余时间，二叔还会干点送外卖之类的兼职。“收入还算不错，足够养家糊口了。”二叔似乎挺满足。

吃完饭后，我和二叔坐在一起聊天。犹豫再三，我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习惯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现在能适应吗？”其实，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么风光，现在却送起了外卖，二叔的心里难道真的没有落差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送外卖看起来不够体面，对吧？”二叔笑了笑，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说，“如果在以前，我肯定也是这想法，在别人眼里，我可是‘成功人士’呀。但后来我破产了，我不再是成功人士了，那我何必再背着那个包袱呢？还是想办法赚钱实在一点，一家人都等着吃喝呢。”

二叔说，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些道理的，最初他放不下面子，他被自己塑造出来的“成功人士”的人设绑架了。直到有一天，二婶生病急需住院费，小儿子也等着老爸拿钱交学费时，二叔才突然明白，面子没那么可贵，甚至根本不值钱。完全不用理会别人的眼光，一个人遵纪守法，通过自己的劳动努力赚钱，这有什么可丢人的？就这样，二叔摆脱了面子的束缚，开启了自己“新的人生”。

听了二叔的一番话，我也改变了看法，并觉得之前的想法太过浅薄。二叔并不是放下了体面，恰恰是换一种方式重新拾起了体面。一个中年人，通过自己勤恳的劳动，和家人一起过上和睦、安稳的日子，这难道不是最体面的生活吗？

《山西晚报》2022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