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沙滩４９（长篇小说）

孙柏昌

Ｎ１２

“你们看——她来了。”奶奶说。

肚脐的三嫂嘟嘟囔囔地冲着老槐树走来了。

她长得很俊，十里八乡找不出来的俊。

人，长得太俊了，命里总是会克点妨点什么。这是奶奶说的话。奶奶的话从来不会错。

他Biang骂党（她细声细气的，一口娘娘腔）！骂就骂吧，一个Biang斗大的字识不了三升的老百姓（她突然变换嗓音，粗门大嗓起来）。他Biang骂你！（细声）骂就骂吧。当头头的Biang有几外不挨骂的？（粗声）他Biang骂我！（细）弄了一回遭，敢情是骂你个Biang呀！跟他Biang叨吃叨吃。就Biang没事了（粗）……

她粗细交替，游刃有余。说娘娘腔时，声音尖细，一脸愠怒，细细的柳叶眉拧成了麻花。声音变成粗门大嗓时，她的脸色马上舒展开来，笑眯眯的眉毛你两只蝴蝶的翅膀在翩翩飘飘。

她确实长得很俊。两长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垂挂在颤动着的高耸的胸脯上，在两个乳峰上滚来滚去的。

“知道吗？她说的谁？什么事？哪个年头的事？”

奶奶笑眯眯的很得意。

我们就看着奶奶得意的脸，静静地等待着。

“知道吗？不知道吧。那时候，你们还没从你妈的屁眼里出来呢。”

奶奶总得卖两三个关子，才会讲故事。

那年，村里成立了村公所。村公所去哪儿呆呀？也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祖宗祠堂。那是什么地方呀！世世代代供奉着的全山寨死去的人；也是对不肖子孙动族规家法的地方。素常日子，祠堂的大门总是关着的，除非过年、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八月十五这样的大节，普通的人才能走进那幢门。钥匙常年挂在族长的腰里。那是一把大铜锁，钥匙有一扎长。挂在族长的腰上，一闪一闪的，发着威严的光。族长也只是偶尔走进祠堂，打扫拾掇一下。每每打开大门的时候，一股很浓很浓的烟火的香味便会随之喷出来。

村公所，算什么东西？

族长不服气，村民也不服气。

不过，村公所还是进去了，还有拿着盒子炮的八路。

知道吗，那个娘娘腔的就是小规矩的爷爷。

哪——粗嗓门的呢？

是你爷爷。奶奶指着肚脐说。

他们在说谁呢？

族长！

当年，族长还想对浪子肚脐祭家法呢？谁家的媳妇，他都敢睡。这还不乱了山寨的规矩？族长把你们两个人的爷爷叫到祠堂里。

得对他祭家法！族长铁青着脸说。

他有盒子炮。肚脐的爷爷说。

有两把。小规矩的爷爷说。

你们甘心自己的儿子当乌龟？戴绿帽子？

他抗日。

他还截了小日本的一辆军车。

那也得讲族规家法！

怎么讲？

讲不了呀！

讲不了也得讲。

于是，在祠堂门前的老槐树下堆了一大垛酸枣棵子、苫草、荆条，准备逮住浪子肚脐捆在槐树干上活活烧死。

不过，也不知道是谁把族长的话传给了他。他突然间在山寨失踪了。

直到，他被小鬼子喂了狼狗，变成了一堆蓬生鬼火的白骨。

族长临死的时候，还在念念不忘：

“俺恨小鬼子！恨哪！俺们的家法凭什么让你们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