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二十九

孙柏昌

“讲什么？”

“金鸡。”

“讲到哪儿了？”

“从头讲。”

金鸡的故事，奶奶已经讲了不知多少遍了。不过，我至今也不曾有过一个完整的记忆。金鸡的故事实漫长得好像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结尾。每每偎在奶奶的怀里，尽管我试图努力睁大眼睛，把整个故事听完。不过，睏倦总是用温柔的小手拉着走进梦乡。梦中，我仿佛在追随着金鸡姑娘那袅娜的身影，在鸡爪山的峰峦、沟壑、崖壁间蝴蝶般翩翩起舞。

从前，鸡爪山住着一个金鸡姑娘。她是金鸡山寨真正的保护神。每当雾气在峰峦沟壑间缠绕弥漫的时候，人们总会看见有一个红色的身影翠鸟儿般在那儿隐现、飘闪。倏然间，天空便升腾五彩云霞，百鸟振翅和鸣，山泉叮咚弹拨，连绵的山峦都在那奇妙无比的音乐中扭动着身姿，划出了一道道漂亮的曲线。

睡吧。睡吧。

我闭着眼睛。坑里也许太阴凉了。奶奶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天旱的时候，金鸡姑娘便踩着那五彩缤纷的云朵，袅袅娜娜飞向天空，手持一只很小很小的宝葫芦，旋转着、飞舞着向山峦和大地倾洒着美妙的甘泉。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宝葫芦呀，好像有着永远也洒不完的甘泉。地上的林丛、绿草、鲜花，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庄稼都沐浴在甘霖，青翠、鲜亮。

天确实在落雨了。奶奶身上发出了噼里叭啦的声响，还有沸沸扬扬的嘈杂。

“下雨了吗？”我问。

“奶奶抱着你。下刀子你也不用怕。”

奶奶把我的脸捂在自己的怀里。

我听见雨下得更紧了。

奶奶的故事依旧缠缠绵绵，娓娓动听。

夏天，马尾松会生出许多毛毛虫。哎呀，你不知道有多少哇。树枝、松针上都爬满了。一棵好好的松树，一眨眼的功夫，便变秃了。这时候，金鸡姑娘又飘飘袅袅来了。她立时幻化成一个千手观音。手里握着无数把剪刀，山野上咔咔嚓嚓响起了清脆的剪刀声。

“咔、嚓！咔、嚓！剪死那些讨厌的毛毛虫！剪死所有的坏蛋！”

雨时断时续下个不停。

我又在奶奶的故事里睡着了。

“醒醒！咱们回家讲故事。”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奶奶身上落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块。她的整条腿好像都被埋起来了。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跳进来了，正在一点点地拨掉奶奶腿上的土堆。

当我们重新踏上的地面的时候，送葬的人群已经离去了。

奶奶笑了，使劲亲了一下我的脸：

“我就不信，他们敢把我们活埋了。”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天底下哪有他们不敢干的事？”父亲说。

据说，酒糟的堂兄弟们是执意要埋掉我们祖孙二人的。只是因为父亲和酒糟又秘密签订了一条协议，他们才肯移坟青石沟。那个地方让九灵看了看，说风水还不错，说不定酒糟家的祖坟一改，还也许不再会那么酒风绵延无尽期了呢。

至于，父亲和酒糟达成了一个什么协议，奶奶是在半年以后才知道的。

此刻，奶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