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十六

孙柏昌

奶奶像重复家训一样，经常念叨、重说着我父亲的故事，让自己的孙子们始终保持警惕：千万不能让家族的孱弱传统死灰复燃。在我的记忆里，奶奶说的最多的故事，都是与小翠家的有关土地的故事：

因为父亲那个标志着家庭耻辱的手印，丁家的园地便从我们家转到了酒糟的名下。也许是习惯了，每天起得绝早的父亲，依旧用锹挑着筐在街道上捡狗的、猪、鸡的糞。当天光朦胧的时候，父亲也会像先前一样，蹓跶到园地那儿，揭开那捂盖在韮菜上的草苫子。正是初春时节，用暖棚烤的韮菜绿油油的泛着青翠的光泽，不过，青翠正在变黄。他知道，按照正常的侍弄，韮菜肯定会比往年提前五天上市。不过，也许酒糟还没有把园地当成自己家的。五天多了，他还没有来看过一次园子呢。

那天，父亲听吃罢早饭后，便竟直去了酒糟家。

门虚掩着。一走进院落，父亲便听到了酒糟俩口子在尖声厉嗓的吵架。

“喝！喝！你整天只认那个马尿，什么时候也行不起来！你来呀！来呀！你来不了，还不让我找别人吗？”

酒糟媳妇说话像炒崩豆。

“他大叔，我是来告诉你，园子里的韮菜，可别忘了侍弄。”

为了不打扰人家，父亲在院子里喊了一句，便离去了。

“呵，知道了。怎么弄？”

在女人的哼唧声中，酒糟扔出来了一句话。

“我在园子那儿等你。”

“我就来。”

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岇。连绵的山峦在一片殷红里勾勒出了柔软的曲线。在大山的夹缝中错落有致的屋舍，倏然弹出一两声鸡的啼鸣，拉扯着几缕炊烟在屋舍上空袅袅升腾。

父亲蹲在园子里，不时地揭开草苫子看着充满渴望的韮菜。父亲在园地里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升到一杆子高的时候，酒糟才晃摇着来了。

“大哥，你跟俺说说。”酒糟说。

他从来没有侍弄过园子，什么都得从头学。

“怎么弄。上心、细心，舍得下力气。”父亲想了想，“这么说吧，园子也是个孩子，先得爱。就像你大婶对我儿子她孙子那样。俺的小儿子了，就像她的一块宝玉，拿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