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中篇小说）之四

孙柏昌

我在死了的时候，才有幸躺在祠堂那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木床上。

妈妈握着我的手。我的手依然柔软如初。据说，死亡的人，倘手还柔软，心里便还有一个未曾了结的愿望。或者，真如老人所说的那样，她的呼唤让我真的灵魂不散。

奶奶嘱咐过妈妈：你什么时候也不要松开不荣子的手。我不相信，俺孙子会走的。

我当然没有走。

我在追逐着那只漂亮的蝴蝶。

当我穿过栏架的时候，小翠向我伸过了手。她的手柔软纤细，我一触到她那双手，眼睛便迷离起来。于是，我又看到了两只漂亮的蝴蝶在她那耸挺的胸前翻飞。

“哎呀，76、77、78条黄瓜妞儿，太多了！我数不清了！”走在另一个黄瓜架的安儿说，“难怪村里人都管大叔叫黄瓜盛呢。”

“有能吃的吗？”小翠问。

她正在寻找一条可以吃的黄瓜妞儿。她一头黄发蓬松着，再加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看起来，很像一条顶着黄花的青翠的黄瓜妞儿。

安儿说，没有。没有。有，又怎么能吃呢？你知道么？第一个能吃的黄瓜，还是黄瓜种，就是盛虫。

安儿在重复我向他们重复过的父亲的话。

“小翠说：我才不信呐。”小翠什么都不信，“你信吗？荣子。”

我喜欢听小翠嗲声嗲气的话音。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时，我又看到了父亲坐在东厢房的门槛上，蓬松的烟缕在父亲头上盘旋着，脸上那大山皱折般深刻的纹路里，汪着许多疲倦。

“嗯儿——摘一条吃嘛。”小翠在我的耳边吹气似地说。

这时，我看见安儿的目光正在黄瓜硕大的叶片后面闪烁着异样的光。他在静静地看着我们。

安儿哑默了许久。

“听说，小翠家的那块园地，先前是你们家的。那块地在大叔手里的时候，黄瓜比这块园地长得更好。”安儿说。

每每小翠在我耳边哈气吹气的时候，安儿都会莫名其妙地说类似的话，把我们之间本来流淌着亲密、友好的氛围，一下子搅得不那么和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