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乍飞时(之二
(2022-04-21 20: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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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乍飞时(之二)
孙柏昌
“荣子哎——”
山寨飘荡着奶奶那颤悠悠的呼唤。为了我的起死复生,奶奶点点呼唤了三天三夜。奶奶坚信,一个屈死的灵魂,永远会凝聚成一个气团,漂浮在空中,不会消散。她在呼唤的时候,眼前始终闪烁着这样一个桔红色的气团。
八十一岁的奶奶又高又瘦。在我眼里,奶奶永远是家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那棵比奶奶年龄还老的槐树,树干很粗,小翠、安儿和我三个人的手臂连起来,才能把它抱一圈。树皮如同奶奶脸上的皱纹,七纵八裂着岁月的风霜。蓬郁郁的树冠就像一把硕大无朋的傘,笼罩、荫蔽在家屋的上方,为我们家一代又一代的人遮风避雨。
历尽沧桑的奶奶如同老槐一样,用自己的枝叶感受了太多的风霜雨雪。
奶奶是一个真正的的智者。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在这个小山沟里,那个人长了几根花花肠子,屁股蛋上生了多大的胎记,她都一清二楚。因为奶奶是金鸡山寨唯一的接生婆。酒糟、村长、还有他们数十个小亲、堂兄弟,都是奶奶的那把锋利无比的剪刀把他们送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奶奶说,那个小村长就是在他妈一肚子坏水里养大的。他的小脑袋还没有钻出来,她妈那又臭又黑的坏水便喷了奶奶一脸,直到今天,她一看到村长,仿佛还会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尽管奶奶总愿说,像这样的小坏种俺就应该把她塞回她娘的肚子里,压根就不让他生下来。不过,奶奶总是说一套做一套,每次接生照例一丝不苟。奶奶可以称着真正的廉洁从“接”。每次接生,只要人家的红皮鸡蛋作为回报,男孩2个,女孩1个。少了不行。多了不要。母亲说,奶奶是老母猪记得万年的糠,为酒糟接生时,他们家只给了一只红皮鸡蛋,奶奶差不多念叨了四十年。
奶奶说,以小见大。人,说起来,就是一个鸡蛋的信誉。
在我们家的园地上,酒糟、村长还有他们那个老祖宗,全都合着夥儿背信弃义。
园地、世仇、我的死,她已经把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天衣无缝地联结到一起了。
谋害!就是谋害!她确信无疑。
此刻,我听见了奶奶为我招魂的声音。那声音悠长而深情,凄切而悲凉,弥漫在纷纷扬扬的夜色中。
我曾无数次看见过奶奶为哥、姐招魂那庄严而神秘的祭祀仪式与过程。
奶奶在院落里点燃一堆纸火。纸火在幽黑的夜色中蝴蝶般飞翔。当燃烧的纸火颤抖着回归于一团幽黑的时候,她便小心翼翼地用笤帚把残存的纸灰扫到一个簸箕里,随后便右手端着纸灰,左手握着笤帚,走出去了。她先是围着家门前的老槐树绕三圈,一边呼唤着我们的名字,然后便小脚一捣一捣地消逝在夜色中。奶奶的呼叫声愈来愈尖细,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把那粘稠得如高粱糊糊般的夜色剪穿了许多窟窿。她走向小河、沙滩、林丛,走向所有她曾经怀抱着我们去过的地方。
“小荣子哎——快跟奶奶回家吧——”
关于招魂、祛灾,奶奶有自己一整套的独特而神秘的议程。倘我们肚子痛,奶奶便用碗舀上一点儿清水,浅浅的,刚刚漫过碗底。随后便用两根筷子在水里沾一下,在我的脑门上环绕一圈,嘴里还念叨着:
“肚子痛,找老宋。老宋不在家,找她娘儿仨。娘儿仨跑了,肚子好啦。”
嘴里念念有词的同时,还把那双筷子沾上水,一次又一次站两只筷子并立着站在水里。这时,奶奶总是念叨那些业已死去的亲人:
“是他爷爷吗?是你你就走吧。是他叔叔吗?是你你就走吧……”
奶奶数落着一个又一个亡灵。直到那双筷子站立在水中为止。
筷子倒了之后,奶奶便去院落里烧一点纸钱:
“快回去吧。别再怪罪俺孙子了。”
如果说,肚子痛是源于亡灵的怪罪的话,而我们的耳朵痛、牙痛什么的,则是小虫在作祟了。奶奶用涂油的面圈和面饼来对付小虫子。面圈套在耳朵边,面饼贴在腮上。圈或饼在灶火里烧得热且焦黄,贴在脸上、套在耳朵边还有一点隐隐的灼痛。
“小虫小虫快出来,外面有好吃的面乖乖。”奶奶一边旋转着面圈或挪动着面饼,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道是面圈或是面饼的作用,还是奶奶那柔软的催眠曲的功能,每每我们睡完一觉醒来的时候,耳朵和牙都奇迹般的轻松起来了。
“小荣子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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