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长篇小说）

孙柏昌

方之远依旧坐在苇丛里。万簌俱寂。夜深了，雾已消散。苇荡庄严肃穆。月色清凉如水，洒落在浓雾青翠的苇叶上，被染成绿蒙蒙的一团雾。它们正在拔节。新生的叶片自由自在地舒展着，仿佛从地下冒出无数只眼睛。

那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大荡哟！

他们父子三人曾一起走在芦苇大荡里。苇荡忽高忽低，恍如滚动的海浪。

一座坟茔也被苍郁的苇丛覆盖了。

十年前，他和婉云第一次给方程夫妇上坟的清明节，婉云在坟前栽下了一棵红荆苗。为了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坟墓中寻找到他们。

方之远指着那棵一人高的红荆，说：

你们的叔叔和婶婶，永远睡去了。

芦生沉重地勾下了头。

苇生：嗬呀！这么一大片坟墓呀！他们永远也看不到边际。

方之远：是呀，在这一片海域沉寂的生命太多啦，太多啦！

孩子们也许还不懂。他想。八国联军，甲午海战，还有一代又一代的探海者。他们的血都长成了紫红紫红的红荆。灵魂却走进了这片芦苇大荡。孩子，你们知道吧？一棵芦苇就是一个不死的灵魂呀！它们破凌而出，它们生机勃勃地拔节。它们拥抱在一起，组成了熊熊壮壮的苇荡。海风吹来时，它们便一起奏起灵魂之歌。是呀，芦苇大荡在向我们作着永恒的昭示与警策。

孩子们也许还不懂。他盯着两张稚气的面孔。芦生的眼睛里究竟多了点什么呢？抑郁、悲哀，还是什么。他第一次觉得芦生有点陌生了。芦生从怀里掏出一卷草纸，草纸上用铅笔写了几个字。方之远点燃草纸的时候，芦生也把自己的点燃了。父子三人一齐跪下了。纸火在烧。灰蝶儿飘摇。

方之远和苇生站起来时，芦生的头还深深地埋在坟茔上。

方之远：走吧，孩子。

芦生又磕了一个头，才缓缓地站起来。

他看见，芦生的眼睛闪烁着泪花。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芦生认定方程夫妇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方之远禁不住一阵激动与喜悦，为自己和妻子的成功。从方程夫妇死的那天起。他们就下定决心，要让两个孩子得到相同的抚爱。他在心里默念着：方程、肖芳你们安息吧！两个孩子就在你们身边。哪个是你们的儿子，谁又能分得清呢？放心吧，这个秘密永远封存在我和婉云的心底了。

若干年后的今天，当他和婉云共同品尝这种封存所造成的苦果时，他们都惶悚得不知所措。

芦生竟然爱上了小鸥！

苇荡作证。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哟。（节选）